大殿之内,死寂无声。
那是一种比喧哗更具重量的寂静,仿佛连空气中的尘埃都因敬畏而凝固,不敢随意飘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那柄悬浮于半空中的、小小的金色短剑之上。
墨家的非攻机关术,在它面前化为齑粉。
儒家的霸道浩然气,在它面前寸寸崩解。
那不是力量层级的对抗,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维度的碾压。
就如顽童的泥塑,妄图与天上的星辰比拼永恒。
殿内百家众人的呼吸,已经从急促的震惊,转为被压抑的、近乎停滞的崇敬。
他们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正在见证的,是一种他们毕生所学、穷尽想象都无法触及的……真理。
一种凌驾于百家之道以上的,更高层次的“道”。
终于,在这片几乎要将人神魂都压垮的寂静中,一个身影,缓缓地、带着老朽身躯特有的迟滞感,站了起来。
是荀子。
这位儒家宗师,当世的活着的圣贤。
他没有像之前的六指黑侠或其余儒者那般,释放出任何带有攻击性、试探性的力量。
他只是站着,那双见证了世事沉浮的睿智老眼,此刻褪去了所有的威严与审视,只剩下最纯粹的、孩童般的好奇与探究。
那是一种求道者,在生命尽头,终于窥见大道门径时,所迸发出的最后光芒。
“老夫,也想试一试。”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他对着那个依旧端坐在主位上的七岁孩童,微微颔首,那是一个学者对另一个学者表达的尊重。
下一刻,一股完全不同于之前任何力量的气息,从荀子那苍老的身躯内,缓缓弥漫开来。
那气息不霸道,不锋利,反而醇厚、温润,其中蕴含着一种包容天地、教化万物的宏大意境。
浩然正气。
这股代表着儒家至高成就的力量,没有化作刀枪剑戟,没有凝聚成任何有形之物。
它化作了最柔和的形态。
一道无形的春风,一片润物的细雨。
它朝着那柄金色短-剑,不是冲击,不是碰撞,而是用一种近乎于“拥抱”的姿态,轻轻地、温柔地覆盖了上去。
荀子不想摧毁它,那是一种亵渎。
他只想理解它。
他想探究它的本源,触摸它的构造,就像一位痴迷的工匠,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神之造物。
他想知道,这柄剑的“道”,究竟是什么。
然而,接触的瞬间,荀子脸上的平静与探究,轰然碎裂!
他的脸色,在一刹那间,变得煞白!
他的精神,他的神魂,他那浸润了儒家经典、追求“入世”秩序的意志,并没有接触到一柄“剑”。
那是什么?
那是一片浩瀚无垠的……宇宙!
不!
是正在“创生”的宇宙!
他的精神力,不是泥牛入海。
而是投入了一颗正在爆发的、创世的奇点!
他“看”到了混沌被撕裂,他“听”到了第一缕光诞生的啼鸣,他“感受”到了无数星辰从虚无中凝聚、燃烧,喷薄出亿万里的尘埃与火焰!
生命,创造,从无到有!
宏大,原始,不可名状!
在那股纯粹到极致的“创生”道韵面前,他那追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浩然正气,他那教化万民、建立秩序的毕生理想……
是何等的渺小!
何等的……微不足道!
一只试图为整个森林规划好每一片树叶生长方向的蝼蚁,却一头撞进了缔造这片森林,乃至整个世界的“意志”之中。
这是一种维度的天堑,一种本质的鸿沟!
甚至,一种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的神魂。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志、自己的精神、自己作为“荀子”这个存在的一切,正在被那股创生的洪流所同化。
对方甚至没有敌意。
就像大海从不刻意针对一滴落入其中的雨水。
可那雨水,注定会消融,成为大海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不!”
荀子心中爆发出求生的呐喊,求生意志让他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猛地斩断了那一缕精神联系!
噗!
他整个人剧烈地一晃,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砸中了胸口。
额头之上,豆大的冷汗瞬间沁出,沿着他深刻的皱纹滚滚滑落。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刚刚从溺水的深渊中挣扎出来。
许久,许久。
他才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口气,浑浊而悠长。
其中,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带着窥见真理的感慨,更带着一种英雄迟暮、大道已错的无尽苦涩。
他缓缓转过身。
再一次,望向那个自始至终,神情都没有丝毫变化的七岁孩童。
这一次,他没有拱手,也没有行礼。
这位年近百岁的儒家宗师,这位让天下士子奉为圭臬的当世大儒,在满殿震撼的目光注视下,郑重其事地,将他那枯槁的、承载了一生荣耀与学问的身体,深深地弯了下去。
九十度。
一个完美的、毫无保留的大揖。
“呵呵……呵呵呵……”
直起身时,荀子的喉咙里,发出了几声意义不明的、自嘲的苦笑。
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萧索。
“我等求索一生,辩论不休,自以为窥见了大道门径……”
他环视了一圈殿内那些神情呆滞的百家众人,最终,目光还是落回到了林渊身上。
“到头来,不过是在门外徘徊的愚人。”
他的眼神无比复杂,有震撼,有敬畏,有茫然,甚至还有一丝……解脱。
“而你……”
荀子看着林渊,声音沙哑地,一字一顿。
“却早已掌握了这屋内的……无上珍宝。”
这一拜。
这位儒家宗师,是彻底地,心服口服了。
林渊坦然地受了他这一礼。
仿佛这一切,本就理所应当。
他抬起稚嫩的小手,朝着那柄引得满堂失色的灵剑,轻轻一握。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那柄剑,便重新分解,化作了亿万点最原始的金色粒子,最终消散于无形。
他看着殿内众人,用那依旧清脆的童音,说出了为今日这场“论道”,画上最终句号的一句话。
“万物,皆由元气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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