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渊那句“人人皆可创造”的余音，彻底消散于太乙宫大殿的梁柱之间，这场名义上的“论道会”，便以一种无人预料的方式，被强行画上了一个颠覆性的句点。
荀子那宽大的儒袍在山风中微微拂动，他没有回头，只是迈步的动作，比来时沉重了数分。他身旁的六指黑侠，那只握着墨眉剑柄的机械手掌，指节开合，发出细微而压抑的机括摩擦声。
两位屹立于当世之巅的百家巨擘，从始至终，未再发一言。
他们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具分量，重重压在身后那群弟子们的心头。
那些年轻的儒家学子和墨家门人，此刻的状态只能用“失魂落魄”来形容。他们的脚步虚浮，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精神气。每个人的脑海里，都在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一块凡铁，在那个孩童的手中，绽放出生命的光华。
“人人皆可创造……”
这句简单的话，此刻却化作了一柄无形的重锤，一次又一次，蛮横地敲击着他们自幼建立起来的世界观。他们毕生所学的道理，所遵从的规则，在今日太乙山之行所见的“神迹”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一个全新的世界，被一个七岁的孩童，用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在他们眼前撕开了一道狰狞的裂口。裂口之外，是他们无法理解，却又无比渴望的风景。
直到那两拨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门云雾之中，大殿内那根绷紧到极致的弦，才终于松弛下来。
“呼……”
人宗掌门逍遥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息在清冷的山间，竟带出了一缕白雾。他走到赤松子身边，抬起的手掌在半空顿了顿，才带着一股难言的复杂情绪，拍在了赤松子的肩膀上。
“赤松子师兄。”
逍遥子的声音里，残留着未曾散尽的震动，以及一丝发自内心的苦涩笑意。
“我总算明白了，为何天道垂青，尽归你天宗。”
他转头，目光越过人群，望向那个静静站立在殿中央的小小身影，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感慨与羡慕。
“有道初小师叔在，何愁大道不成？我甚至有种预感，道家……不，是这整个天下，都将因为他，迎来一个我们所有人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辉煌盛世！”
赤松子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同样聚焦在林渊身上。那眼神中，除了与有荣焉的自豪，更有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
曾几何时，他还会因为对方的年龄，而心生哪怕一丝的疑虑与轻视。
可现在，在他的心中，这个名为林渊的七岁孩童，其存在的意义与分量，早已与闭关数百年的师尊北冥子一般无二。
不。
甚至，在某种层面上，他比师尊更加纯粹，更加接近那个遥不可及的……“道”的化身。
他是需要自己，需要整个天宗去仰望，去追随，去守护的存在。
这一切的暗流涌动，所有人的心绪变化，都未能逃过北冥子的双眼。他那张布满岁月痕迹的古拙面庞上，浮现出发自肺腑的欣慰笑意。
那笑容，冲淡了他眉宇间积淀了数百年的沉静与沧桑。
“都退下吧。”
他轻轻一挥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位弟子的耳中。
天宗众人躬身行礼，井然有序地退出了大殿，不敢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
转瞬之间，这座恢弘的太乙宫，便只剩下了北冥子与林渊二人。
空旷的大殿，让他们的身影显得有些渺小，却又因那无形的道韵流转，而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感。
“道初。”
北冥子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得如同春日融化的雪水。
“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
林渊抬起头。
那双清澈得不染一丝尘埃的眼眸里，没有半分居功自傲的得意，平静得宛如一泓深潭。
“我只是说出了我看到的‘真实’而已。”
“哈哈……好一个‘真实’！”
北冥子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抚着长须，发出了畅快至极的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震得云气翻涌。
“世人皆在雾中看花，水中捞月，穷尽一生，不过是管中窥豹。唯有你，拨开了那层层叠叠的迷雾，直接看到了花的本质。”
他停下笑声，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渊。
“这，便是境界。”
他缓步走到林渊身边，没有以前辈的姿态俯视，而是与他并肩而立，一同望向殿外那波澜壮阔，翻腾不休的云海。
“我道家自老子以降，历代先贤，包括老夫在内，终其一生所求，不过是在前人开辟出的那条崎岖小径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再往前多走几步罢了。”
北冥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与感慨，仿佛在诉说着数千年的传承与束缚。
“跳不出，也挣不脱。”
“而你，不同。”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仿佛蕴含着整片宇宙星辰生灭的眼眸，无比郑重，无比严肃地凝视着林渊。
“你没有走任何人的老路。”
“你在走的，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一条只属于你自己的路。”
他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金石般的质感，重重地敲击在林渊的心上。
“所以，放手去做吧。”
“无论你想做什么。”
“无论你的道，最终将引向何方。”
“你都不必有任何顾虑。”
北冥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与承诺。
“天宗，将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百家之道，诸子百圣，皆可为你薪柴，助你燃起那足以燎尽旧世沉疴的……大道之火！”
这位活了数百年的道家泰山北斗，这位天下的守护神。
在这一刻，将整个宗门的未来，将道家数千年的荣耀与传承，将他自身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寄托在了这个年仅七岁的徒弟身上。
这，是他身为护道者的期许。
亦是他，对那不可测的未来，所下的一场……倾尽所有的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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