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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苑探春宴后,贺渠心中扭曲的探究欲疯长。他需要一个“意外”,测试承桑岚的反应。他不屑阴私毒计,却乐于在刀光剑影中欣赏对手的崩溃。他故意让监视西苑的人露出些许痕迹——足够让心思敏锐的承桑岚察觉不安,却又难以成为实质证据。

承桑岚的确察觉了那些如影随形的目光,沉郁压抑,带着贺渠特有的气息。不安如同藤蔓缠绕心头。当发现沈宙诗独自前往西山时,这份不安瞬间化为焦灼。他毫不犹豫地尾随而去。

将军府内,连日来的压抑气氛并未消散。沈意依旧早出晚归,刻意避开沈宙诗。这日,他在府中练武场发泄般地挥剑,汗水浸透衣背,眼神却满是烦躁。

“少将军好兴致。”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沈意猛地收剑,转身,看到一身竹青的李云清站在廊下,眼神平静无波地看着他。他皱眉,语气不善:“李小姐有何贵干?我沈家不欢迎看热闹的人。”

李云清并未在意他的敌意,缓步走近几步,目光落在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剑尖上,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锐利:

“我不是来看热闹的。我只是觉得可惜,少将军一身本领,却只敢对着死物发泄,连自己真正想要守护的人都不敢靠近。”

她顿了顿,看着沈意骤然阴沉下来的脸,一字一句,如同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他最隐秘的痛处:

“你之所以恨承桑岚入骨,甚至不惜违背军人的底线想要除掉他,真的是为了沈家安危吗?”

她微微歪头,眼神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

“还是说…你只是无法忍受另一个人占据了你阿姐全部的目光和心力?你想独占她,沈意。”

她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压低,却更显尖锐:

“不是弟弟对姐姐的独占,而是…一个人,对心爱之人的独占欲。”

轰!

沈意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长久以来被他刻意压抑、甚至不敢深究的情感,被李云清如此赤裸裸、毫不留情地戳穿!他脸色瞬间煞白,眼中涌起惊怒、羞耻和被看透的恐慌,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剑尖直指李云清:

“李云清!你放肆!休得胡言!”

李云清毫不畏惧地迎着他充满杀气的目光,反而冷笑一声:

“我是不是胡言,少将军心里最清楚。你可以否认,可以继续这样远远地、带着怨恨地看着她,把她越推越远…”

她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沉重:

“但是,沈意,你有没有想过?这偌大的京城,暗流汹涌,盯着你沈家、盯着你阿姐的人不知凡几!你在这里和自己较劲,疏远她,冷落她…万一…万一她真的遭遇不测呢?”

她看着沈意骤然收缩的瞳孔,抛下最后一击:

“你疏远她,是在保护她?还是在把她推向更危险的境地?到时候,你的独占欲,你的那些别扭心思,还有什么意义?你连后悔的机会都不会有!”

说完,李云清不再看他,仿佛多留一刻都觉得污秽,转身拂袖而去,留下沈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

李云清的话,句句如刀,剖开了他自欺欺人的外壳。独占欲?他的心思?……不,他只是……只是……沈意痛苦地闭上眼,阿姐清冷的身影、担忧的目光、以及那日在居安堂决绝的眼神,交替闪过脑海。

最重要的是爱阿姐……

保护她……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而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他错了,大错特错!疏远和冷漠,不仅不能保护她,反而可能……让她孤立无援!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必须去找阿姐!现在就去!

西山密林深处。

沈宙诗正沉浸在发现“幽萤草”的专注中。薄刃玉片小心翼翼地剥离着幽蓝草根须旁的泥土,世界仿佛只剩下这株奇珍。

就在根须即将完全脱离岩缝的刹那——

一道冰冷刺骨的杀意自身后暴起!快如毒蛇!

沈宙诗瞳孔骤缩!无数次生死边缘淬炼的本能让她猛地前扑,同时将手中幽萤草和玉片狠狠向后掷出!

“嗤啦!”匕首撕裂后背衣衫,带起一道血线!玉片砸中偷袭者面门!

三名蒙面刺客如鬼魅现身,无声合围,眼神冰冷如刀!

心沉冰窖!沈宙诗强迫大脑高速运转:呼救无用,硬拼无望!唯一生路——西苑!

看准前方刺客因阻挡玉片产生的微小迟滞,她如同离弦之箭,朝着西苑方向全力冲刺!荆棘撕开皮肤,留下道道血痕,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中只有求生的决绝!

身后脚步声如影随形,杀气迫近!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带着决绝的气势,悍然拦在追兵之前!

承桑岚!

他眼神凌厉如寒星,手中粗糙木剑直指刺客!

“姐姐!走!”他低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没有犹豫!沈宙诗深知留下只会成为他的负累!她牙关紧咬,将所有的担忧和恐惧压在心底,将速度提升到极限,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将军府狂奔!她的脸上没有泪,只有被汗水、血水和泥土沾染的苍白,以及一双因极致紧绷而显得异常沉静冰冷的眼眸!

承桑岚木剑挥舞,招招搏命!他以一敌三,险象环生,只为多争取一分一秒!

沈宙诗冲出山林,冲向将军府后门,浑身浴血,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却步伐未停!正撞上心急如焚冲出府门的沈意!

“阿姐?!”沈意一眼看到她惨状,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那苍白染血的脸颊,手臂上刺目的伤痕,还有那双……那双几乎要碎裂开来的、强忍着巨大恐惧却依旧维持着可怕冷静的眼睛!

“阿意!”沈宙诗如同看到唯一的希望,猛地扑过去,双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沈意的手臂!力道之大,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她急促地喘息,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极致的紧张和奔跑而嘶哑变形,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压抑到极点的哀求:

“救他!西边林子!承桑岚!被刺客围住了!快去!求你快去救他!!”她仰着脸,那双强忍恐惧的眼眸死死盯着沈意,里面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和近乎绝望的恳求!

“哀求”!

这无声胜有声的极致恳求,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沈意的心脏!酸涩嫉妒瞬间被滔天的心疼和暴怒取代!李云清的话在脑海轰鸣:“你疏远她,是在保护她?还是在把她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阿姐别怕!”沈意反手紧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眼神瞬间燃起焚天的怒火与决绝,“交给我!”他吼声如雷:“秦伯!亲卫!跟我走!!!”他小心而迅速地将几乎脱力的沈宙诗交给侍女,“护好大小姐!”

话音未落,他已如离弦之箭射向西山!佩剑寒光撕裂空气!此刻,他心中唯有滔天杀意——杀光伤害阿姐、让她如此恐惧的杂碎!救回那个她拼死也要保护的人!

沈意带亲卫如雷霆般杀至。

承桑岚已浑身浴血,木剑折断,手握棱角尖石,背靠大树,身添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眼神却如濒死孤狼般凶狠!地上躺着一具脖颈被砸塌的尸体!

沈意怒吼加入战团!剑光如匹练,瞬间逼退刺客!亲卫合围!

两名刺客见势,眼中掠过一丝任务未完成的遗憾和“了然”,果断掷出烟雾弹,鬼魅般遁入密林消失。

沈意未追,急步冲到承桑岚面前。

承桑岚艰难抬头,急切目光穿透血污:“…姐姐……”

“阿姐无恙!在府里!”沈意沉声打断,带着几分生硬却坚定地扶住他,“撑住!回去!”

在沈意架着承桑岚经过那具刺客尸体旁时,承桑岚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尸体腰间滑落出半截的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匕——匕柄末端,极其隐秘地刻着三道交错的羽翼浮雕,与他曾在贺渠心腹身上偶然瞥见的家徽纹饰一模一样!

这是贺渠的“签名”!一个只为承桑岚准备的、赤裸裸的挑衅!贺渠就是要让他知道,是谁导演了这场戏!就是要看他如何应对!

承桑岚眼中瞬间掠过一丝冰冷的怒火,但转瞬即逝,归于一片深沉的平静。他闭上嘴,没有对沈意吐露半个字。贺渠的挑衅,是他与三皇子之间的事。

将军府内。

当沈意架着重伤却活着的承桑岚出现时,沈宙诗强撑的身体终于一软,被侍女扶住。她看着沈意安置承桑岚,指挥若定,那沉稳可靠的模样是久违的依靠。

沈意处理完毕,走到她面前。

沈宙诗抬起头,脸色苍白如雪,那双强忍恐惧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浓重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松懈。她伸出带着血污和泥泞的手,轻轻地、却无比用力地再次抓住了沈意的衣袖下缘,指尖依旧冰凉,带着劫后的微颤。

“阿意…”她的声音嘶哑虚弱,却清晰无比,充满了最沉甸的感激,“……谢谢你。”

没有眼泪,只有这声感谢和那只紧抓不放、仿佛抓住救命浮木的手。

沈意身体剧震!看着阿姐眼中那份纯粹的、失而复得的信任和依赖,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眼眶!他猛地扭过头,用力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塞,再转回身时,眼神已恢复坚毅,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阿姐,没事了。有我在。”

他看了一眼软榻上的承桑岚:“他的伤…看着凶险,但未及根本。大夫即刻处理。”

沈宙诗望着眼前可靠的弟弟,再看看为守护她浴血的承桑岚,山林中的杀机仍有余悸,但心中那道坚冰已然融化,被一种失而复得的信赖和安全感取代。

经此一役,姐弟隔阂消散。贺渠投下的石子,非但未击碎什么,反而让承桑岚眼中沉淀下更深的决意(独自面对贺渠),并彻底唤醒了沈意作为守护者的意志。而那致命的“三羽”标记,如同一个无声的契约,只存在于承桑岚与贺渠之间,成为未来风暴的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