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调养,沈宙诗“身体渐好”。她借口“闷久了,想独自静静看会儿书、晒晒太阳”,支开了贴身侍女。沈母见她精神好转,虽仍有那丝朦胧的“不同”感,但只当是病后沉静,便允了她独处,叮嘱勿要吹风。
沈宙诗捏着那张涂鸦素绢,裹紧白裘,像个好奇又有点迷路的小动物,看似随意地沿着游廊,朝着记忆中地图指示的西苑方向“散步”。
越往西走,景致愈发萧条。建筑明显老旧,彩绘剥落,回廊的雕花也粗糙许多。人声渐稀,只有风声掠过枯枝的呜咽。空气里的沉水香被潮湿的霉味和尘土气取代。她步伐不快,眼神带着点呆气的“好奇”,实则锐利地扫描着环境:路径、转角、可能的观察点、撤退路线。
“哈哈,小质子,骨头挺硬啊?还敢瞪老子?”
“离渊的野种,也配用这种眼神看我们?”
“扒了他!看看这穷酸样,里头穿的是不是麻布?”
一阵夹杂着讥笑、辱骂和嚣张的嘈杂,从不远处一堵坍塌了大半的矮墙后传来!
沈宙诗脚步一顿,眉头轻皱。迅速闪身躲到一丛半枯的竹子后,透过缝隙向矮墙后望去。
墙后是一片被枯草和瓦砾覆盖的荒院,几株歪脖子树虬枝狰狞。几个穿着华丽锦袍、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围着一个跌坐在地、衣衫被扯破的人影。为首一个胖硕少年,正抬脚狠狠踹向地上人的胸口!旁边两个跟班模样的,一个揪着地上人的头发,另一个嬉笑着试图去扯他的腰带。地上的人死死护住衣襟,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有被踹中时发出压抑的闷哼。
沈宙诗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的怒意,她猛地从竹丛后跑出,以她自身最快的速度来到几人身边,抓住为首执绔即将挥下的手。
没有如预期一般的疼痛,承桑岚带着不解缓缓抬头,看见一个单薄,裹着白裘的背影赫然挡在他身前。
三个执绔一愣,看向这位形单影只,脸色苍白的少女。为首的胖少年(王公子)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不以为然的嬉笑:“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沈家姐姐啊?病好些了?不在屋里养着,跑这荒郊野地吹风,小心又病倒了!”
他语气轻佻,毫无敬意。显然知道沈家如今的情况(主将亡故,女眷当家),并不十分忌惮这位“大小姐”。
揪头发的李公子也嗤笑:“沈大小姐,这儿没您什么事儿,我们跟质子‘玩玩’。”
拉扯腰带的张公子更是肆无忌惮地朝沈宙诗挤眉弄眼:“就是,这种贱骨头,脏了姐姐的眼,快回去吧!”
沈宙诗对他们的轻慢毫不在意。她缓步走近,步履从容,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最后落在正欲再次抬脚的王公子身上。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情绪起伏,却像冰锥般一字一句钉入空气:
“你们的手,刚才碰了他哪里?”
王公子被问得一愣,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刚踹过人的脚:“碰…碰了怎么了?小爷我想碰就碰!”
沈宙诗点点头,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医学事实:
“嗯。人体有206块骨头。膝盖关节由股骨、胫骨、髌骨构成,韧带脆弱。踝关节由胫骨、腓骨、距骨组成,稳定性差。髌骨碎裂或踝关节脱臼,康复期至少三个月,且极易留下跛行后遗症。”
三个纨绔:“???”这…这说的什么玩意儿?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沈宙诗的目光又落在揪头发的李公子手上:“头皮之下是颅骨。颞骨区域薄弱,重击可致颅内出血,轻则昏迷,重则…”她没说完,但目光里的寒意让李公子不由自主松开了抓着承桑岚头发的手。
她最后看向拉扯腰带的张公子,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撇了一下,那弧度没有丝毫笑意,只有冰冷的嘲讽:“腹腔。肝脏在右季肋区,质地脆弱。脾脏在左季肋区,血运丰富。肋骨骨折断端刺破其中任何一个,腹腔大出血,从你意识到痛到失血休克昏迷,大约只需要……”她顿了顿,思考了一下,“一盏茶?”
空气仿佛凝固了。三个纨绔脸上的嬉笑彻底僵住,变成一种混合着惊愕、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们听不懂那些骨头和器官的名词,但那“碎裂”、“脱臼”、“跛行”、“颅内出血”、“腹腔大出血”、“失血休克”这些词,配上沈宙诗那平静无波、仿佛在讨论天气的语气,以及那双如同看着解剖台上标本般的眼睛,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威慑力!
“你…你胡说什么!”王公子色厉内荏地喊道,但底气明显不足,脚也收了回来。
“是不是胡说,”沈宙诗的目光淡淡扫过他们,声音依旧平稳,却像宣告判决,“下次你们再敢碰他一下,试试看就知道了。”她向前微微倾身,像医生对不遵医嘱的病人下达最后通牒,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具穿透力:
“我会把你们的手指一根根掰断,把刚才碰过他的地方,挨个剖开,看看里面的构造是不是和书上画的一样。再把他受过的伤,加倍还在你们身上。放心,我是大夫,我下手很有分寸,保证你们能清醒地看着自己的心脏被刨出来,腿被砍下来喂狗,然后……”她微微歪头,似乎在认真思考一个技术性问题,“……再想办法把你们救活一点点。”
“呕……”李公子脸色煞白,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张公子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
王公子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指着沈宙诗:“你…你疯了!你个疯女人!沈家…沈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怪物!”
他再也顾不得承桑岚,也顾不上什么面子,对着两个跟班吼道:“还不快走!离这个疯婆子远点!”三人如同见了鬼,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冲出了破院,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荒院里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死一般的寂静。
沈宙诗缓缓直起身,脸上那层冰霜迅速褪去,又恢复了那副大病初愈、略带呆气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口出“刨心砍腿”狂言的煞星只是错觉。她拍了拍白裘上不存在的灰尘,目光这才平静地落在地上蜷缩着的承桑岚身上。
承桑岚不知何时已抬起头,对沈宙诗那些血腥语言没有一丝害怕,那双清澈如星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怀疑和疏离,反而带着好奇和探究盯着沈宙诗,表情略显呆萌。
沈宙诗看见他那憨憨的表情,有点想笑——明明刚刚被几个人打了,这副表情却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她歪了歪头,用她那特有的、慢半拍又略带茫然的语气,对着狼狈不堪的承桑岚,说出了两人之间的第一句话:
“你……怎么样?”声音恢复了之前的轻软,甚至带着点不太熟练的关切,与刚才的死亡威胁判若两人。
承桑岚:“……”他紧抿着破损的嘴角,看着眼前这位怪异又强大的“沈大小姐”那双依旧显得有点雾蒙蒙、此刻却映着自己狼狈倒影的眼睛,神色复杂。最后竟然选择扯出一抹乖张地笑容。这点让沈宙诗有些不可思议,这抹笑容不像感谢讨好,也不似勉强地维护自尊,而更像是他自己身上的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