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去”的约定,在沈宙诗精密如仪器的执行下,暂时隐匿了行迹。西苑破屋成了两人共享星辰奥秘与离渊传说的隐秘角落。承桑岚眼中的忧虑虽未消减,但那份被她称为“知音”的宁静却日益珍贵。
这份平静,被一位绿衣客的到来打破。
李云清踏入栖霞阁时,如同一杆翠竹临风。一身水绿色云锦长袄,衬得她肤白如玉,身姿挺拔,行走间裙裾如碧波微漾,步摇轻晃,顾盼间自有属于将门女子的英气与世家千金的矜贵。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底却如深潭,看不清情绪。这份气度,绝非寻常闺秀可比。
“沈伊妹妹,多日未见,别来无恙?”李云清声音清越,目光落在窗边专注研究一张新绘星图的沈宙诗身上。那专注的侧影,让她心底掠过一丝复杂——是嫉妒她这份不受俗事干扰的心性?还是……那被她深埋的、对真正才智的隐隐敬畏?
沈宙诗从星图中抬起头,看到李云清。大脑信息库快速调取:[李云清,兵部侍郎李崇次女,宿敌关系;曾在天文辩论中落败;对承桑岚有恶意行为(需警惕);综合评估:潜在威胁]。
“有事?”沈宙诗放下笔,语气平淡,目光直视对方。没有多余的情绪,如同在分析一个变量。
李云清被她这直白的问话噎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走近桌案,目光扫过那张画满符号和线条的星图,指尖状似无意地拂过桌角一盆新开的绿萼梅。这盆梅的姿态,让她想起西苑某个角落曾见过的几支腊梅。
“伊妹妹还是这般醉心天象。”李云清语气听不出褒贬,“沈伯父去后,妹妹能寻得此等雅事寄托心怀,也是幸事。”她的话依旧带着试探的刺,暗示沈家衰落与沈宙诗的“逃避”。
沈宙诗不为所动,只淡淡重复:“有事?”
李云清眼底闪过一丝恼意,但被她极好地压了下去。她挺直了脊背,那身绿衣让她更显挺拔傲然,声音也冷冽了几分:
“无事便不能来看看妹妹?只是近来听说,妹妹似乎常去西苑那等僻静之地,与那离渊质子颇为……亲近?”她刻意加重了“亲近”二字,目光如刃,审视着沈宙诗。
沈宙诗终于有了点反应。她微微挑眉,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总是雾蒙蒙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如同淬了寒冰的手术刀,精准地刺向李云清:
“哦?李姐姐消息倒是灵通。只是……”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令人心悸的弧度,“我去哪里,做什么,与何人说话,是我的私事,何时需要向你报备了?”
李云清挺直了脊背,那身水绿云锦长袄衬得她如傲雪青松,眼底深潭般的情绪终于被一丝尖锐的不甘刺破。她看着沈宙诗那张始终平静无波的脸,声音清冷,带着属于她的骄傲与多年积累的怨气,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沈伊,现在你父亲死了,你还觉得你可以像从前一样,处处压我一头吗?”
这句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终于激起了涟漪。
沈宙诗缓缓放下手中的星图笔。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姿态,微微后靠,身体松弛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居高临下的威仪。她抬眸,目光如同穿透云层的冰冷星光,落在李云清脸上,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致不屑、极致睥睨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对愚昧挑衅的绝对蔑视。
“压你一头?”沈宙诗的声音清越,带着一丝仿佛来自遥远星辰的淡漠,“李云清,你似乎搞错了什么。”
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动作优雅却充满致命的嘲讽:
“从来都不是靠父辈的余荫,或者谁的生死。”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李云清竭力维持的骄傲核心:
“靠的是这里。”
“我就是比你聪明,比你有见识。”这句宣告,如同陈述一条颠扑不破的宇宙定律,平淡而确凿,带着碾压一切的力量。
她微微倾身向前,那双雾蒙蒙的眼眸此刻清澈得映出李云清瞬间苍白的脸,嘴角那抹不屑的弧度加深:
“观星台上,是谁连‘大火’与‘鹑火’都混淆不清,最终颜面尽失,成了整个钦天监的笑柄?需要我再帮你重温一遍吗,手、下、败、将?”
“手下败将”四个字,如同四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李云清的心口!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褪去血色,精心描绘的红唇紧紧抿成一条惨白的直线。翠竹般的身姿绷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掐出月牙形的痕迹。巨大的屈辱感和被彻底看穿的羞愤如同岩浆般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但她没有尖叫,没有失态,甚至没有后退半步。那双总是带着算计和傲气的眼睛,此刻燃烧着屈辱的火焰,却死死地盯着沈宙诗,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被当面揭穿伤疤的剧痛、深刻的不甘、以及……那被她自己唾弃却又无法否认的、对眼前之人这份绝对智识碾压的……一丝扭曲的敬佩!是的,她不服,她怨恨,但她内心深处无比清楚,她说的没错。
“你……”李云清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依旧维持着世家女的声线,“……休要得意忘形!沈伊,你……”
“得意?”沈宙诗打断了她,那抹睥睨的笑意瞬间敛去,她的声音陡然压低:
“李云清,你似乎还没认清现状。”
她向前一步,明明身高相仿,却给李云清一种山岳倾轧般的窒息感:
“你以为你在玩什么高明的游戏?那些流言的源头,那些‘恰好’出现的下人,还有你那位好表哥张承宗,在醉仙楼后巷对承桑岚做的‘好事’……”
看着李云清眼中终于无法掩饰的震惊和一丝慌乱,她微微一笑。
“我耐心有限,没兴趣陪你玩这些无聊的试探。但你若是再找承桑岚的麻烦……”
她的声音轻柔平静,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命令:
“我学医多年,对人体构造的熟悉程度,远胜于你对琴棋书画的皮毛。”
她的目光落在李云清剧烈起伏、被绿色锦缎包裹的胸口,仿佛能透过衣料看到内里跳动的器官:
“我能用最薄的柳叶刀,避开所有主要的动脉和神经束,精确地切开皮肤、分离筋膜,让目标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内脏被取出、称量、观察……整个过程,会非常安静、高效、且……‘干净’。”
她微微歪头,像是在询问一个学术问题,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情感:
“你,想成为我下一个解剖观察样本吗,李小姐?”
死寂!
如同极寒冰原的绝对死寂!
李云清浑身僵硬,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沈宙诗那平静到残忍的语调,那如同观察尸体般的目光,那精准描述出的血腥场景……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她所有心计能抗衡的范畴!这不是恐吓,这是来自地狱的、绝对理性的死亡宣告!她引以为傲的傲骨、心计、甚至刚刚还燃烧着的屈辱和不甘,都在这一刻被冻结、碾碎!只剩下彻骨的、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惧!
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她颈动脉、心前区的位置划过!
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她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沈宙诗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冰冷眼眸。
沈宙诗看着李云清惨白如纸的脸和眼中那无法作伪的、被直击灵魂的恐惧,知道效果已经达到。她缓缓收回那迫人的气势和冰冷的注视,重新变回那副带着点呆气的模样,语气平淡无波:
“看来你明白了。春桃,送李小姐出去。我乏了。”
李云清几乎是靠着最后一丝意志力,才没有当场瘫软。她甚至不敢再看沈宙诗一眼,僵硬地转过身,迈着如同踩在棉花上的步子,跟在仿佛也吓得不轻的春桃身后,踉跄着离开了栖霞阁。直到走出沈府大门,被冬日刺骨的寒风一吹,她才猛地一个激灵,剧烈地喘息起来,扶着冰冷的石狮子,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翠绿的衣袂在风中翻飞,却再无半分竹之傲气,只剩下劫后余生的仓皇。
沈伊……已经不是她能轻易招惹的人了!
那个质子……她必须……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