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数字在屏幕上扭曲、旋转,最终化作一片噬人的黑暗。
林算最后的意识,是心脏骤停带来的剧烈绞痛,和指尖未能按下“保存“键的永恒遗憾。七十二小时不眠不休的连续审计,榨干了她这位业界顶级会计师最后的生命力。
……
窒息感。
是比加班到凌晨三点还要沉重千百倍的窒息感。
冰冷的、带着土腥味的空气(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空气的话)稀薄得可怜。剧烈的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钢针从太阳穴狠狠扎入。
林算猛地睁开眼。
绝对的黑暗。
空间逼仄到无法翻身,手臂只是稍稍一动,便碰到了粗糙的木壁,发出沉闷的“咚“声。
医院ICU舱?不像。酒店?更不可能。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却只吸入一股混合着木头腐朽和……自己身上淡淡脂粉味的怪异气息。记忆碎片如同被暴力撕扯的账本,疯狂地涌入她剧痛的大脑。
沈千计。
沈家嫡女。
母亲早亡,父亲宠妾灭妻。
妾室林氏。
新婚冲喜。
夫君拜堂当日即咽气。
她,被灌下药汤,宣称“暴毙而亡“。
活葬!
冰冷的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匕首,刺得她瞬间清醒!
外面传来模糊的说话声,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水。
“……快点钉上,这雨眼看就要下大了,真晦气!“
“王妈妈,这……这好歹是嫡小姐……“
“呸!什么嫡小姐!克死生母又克死夫君的扫把星!林姨娘吩咐了,让她赶紧下去伺候姑爷,免得误了吉时!动作利索点!“
咚!咚!咚!
钉棺木的声音沉重而刺耳,像是敲响她生命的最后丧钟。每一锤都震得棺木内的灰尘簌簌落下,也震得她心胆俱寒。
恐惧,如同冰水般瞬间浸透四肢百骸,她的指尖冰凉,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哭喊?求救?那是无效且加速死亡的行为。
前世与海量数据、死线项目搏杀练就的绝对冷静,如同一个强制弹出的程序窗口,猛地覆盖了所有崩溃的情绪。
现在,这是一个项目。
一个她此生最为至关重要的项目。
项目名称:生存。
项目时限:棺材内剩余氧气未知,预估极度有限。
可用资源:身体一具(虚弱,暂无致命伤)、陪葬品若干(未知)、大脑一颗(顶级配置)。
她的呼吸立刻变得极其缓慢而深长,最大化利用每一口稀薄的氧气。双手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开始在身体两侧急速而细致地摸索。
丝绸寿衣(无用)、几件冰冷脆弱的首饰(无用)……忽然,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件长约一尺、冰凉润泽、分量颇为沉手的物件——一柄玉如意。
真是绝妙的讽刺。生前从未如意,死后却以此陪葬。
“快!封土!“外面传来催促声。
时间不多了!
就是它了!硬度尚可,结构适宜发力!
她毫不犹豫地双手握住如意两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朝坚硬的棺盖撞去!
“咔嚓——“
一声清脆的裂响在狭小的空间内格外刺耳。玉如意应声而断,碎成了几截。但她也成功得到了她想要的——一段尖锐的、足以破开桎梏的玉刃!
外面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什么声音?“
“好像是棺材里……“
“胡……胡说八道!是风声!快干活!“
恐惧能让人逃避现实,这为她争取到了宝贵的几秒钟。
林算(沈千计)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运转。棺木结构、力学分析、木材纹理、受力点计算……无数数据和模型在她脑中飞速构建。
氧气存量预估剩余百分之十五。
心率升高,耗氧量增加。
必须一击中的!
她摸索到棺盖与棺体结合的榫卯处,将尖锐的玉刃抵在一处预估最为薄弱的节点,然后用整个身体的重量,以一种稳定而持续的节奏,拼命撬动!
滋啦——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
木屑簌簌落下。
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鬓角和后襟。
手臂的肌肉因虚弱和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
外面的雨声变大了,哗啦啦地砸在棺盖上,掩盖了她弄出的细微声响。
“好了好了,封土完了,赶紧走!“
脚步声渐行渐远。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淹没她。
不!绝不!
她林算能在一堆烂账里找出隐藏数亿的漏洞,就能从这口破棺材里撬出一条生路!
“呃——啊!!!“
她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将最后所有的力量灌注于手臂,猛地一撬!
“咔——嘭!“
一声更大的脆响!棺材盖的侧面,竟然真的被她撬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
冰冷、湿润、夹杂着青草和泥土芬芳的空气瞬间涌入,她贪婪地大口呼吸,如同濒死的鱼重归大海!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她用已经酸痛不堪的手臂奋力推开那沉重的棺盖。
当她终于从棺材里挣扎着爬出来,重重摔在泥泞的雨地里时,夜空中恰好一道闪电劈过,瞬间照亮了这片荒凉的乱葬岗,也照亮了她苍白如鬼却闪烁着冰冷厉芒的脸。
雨水冲刷着她身上的污泥和腐朽的气息。冰冷的雨水让她发热的头脑迅速冷却,思维却越发清晰。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了一眼那口差点成为她最终归宿的华丽棺木。
走?
一个念头闪过。凭着她的能力,或许能在这世间另谋生路。
但随即,更多冰冷的现实涌入脑海:路引、户籍、身份文牒……没有沈家嫡女这个身份,她在这个时代寸步难行。母亲那份丰厚的嫁妆更将永远落在仇人手中。
更重要的是,林姨娘会让她活吗?一个逃走的“死人“,才是最好的灭口对象。唯有回到沈家,站在光天化日之下,站在父亲和所有下人面前,才能让林姨娘不敢立刻动手。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眼中不再是绝望,而是一名顶尖会计师面对一笔烂账时的冷静与锐利。
“林氏……“她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划着,仿佛在计算,“掌家三年,中馈账目……不可能没有问题。“
那才是她的战场。那比棍棒更致命。
回去。必须回去。
不是回去哭诉,而是回去——审计。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柄断裂的、象征着她破碎过去的玉如意,扬手将其狠狠扔进一旁的草丛深处。
“第一笔账,清了。“
“接下来的,“她抹去脸上的雨水,目光穿透雨幕,望向沈家大宅的方向,冷静得可怕:“该好好算算了。“
雨更大了,仿佛要将这世间的污浊一并洗净。
而她,沈千计,自地狱归来,踏出了搅动风云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