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掌中筹 > 第2章 :凶煞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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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刺骨的寒意却最大限度地刺激着沈千计的神经。她拖着虚弱不堪、浑身泥泞的身体,凭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江宁府那座能吞噬人也能重塑人的繁华巨兽走去。

雨水模糊了视线,却让她的思维愈发清晰。每一步,她都在脑中飞速地推演。生存是首要目标,取证是关键,而她手中唯一的筹码,就是沈家的名声和父亲的利益。她反复推敲着即将要说出的每一个字,计算着每一个表情能带来的效果。这不再是一场哭诉,而是一次精准的商务谈判,而她谈判的筹码,是自己的命和对方最看重的名誉。

……

清晨的沈府门前,车水马龙,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突然,所有的喧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瞬间停滞。

人们的目光,惊疑不定地聚焦在沈府那气派的朱漆大门前。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一身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污浊寿衣,湿透的黑发紧贴着脸颊和脖颈,浑身向下滴淌着泥水。裸露的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上面还带着些许刮伤和淤青。

最让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神。没有惊恐,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冷静和……死寂。

她就那样站着,像一尊刚从地狱血池里打捞出来的石刻雕像,无声地散发着森森寒意。

“那…那是…”一个路人牙齿开始打颤。

“沈…沈家大小姐?!”有人认出了那张虽然污秽却依旧能看出原本清丽轮廓的脸庞,失声尖叫。

“鬼!是鬼啊!她不是昨天才出殡吗?!”

“诈尸了!快跑!”

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沈府门口值守的两个门房脸色唰地变得惨白。

“大大大…大小姐?!”

“你…你是人是鬼?!光天化日…别过来!快滚!”

沈千计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她的沉默,比任何尖叫哭喊都更具压迫感。

年轻门房连滚带爬地冲进府里去报信。消息像一颗炸雷,瞬间在沈府内宅炸响。

“什么?!她回来了?!”姨娘林婉茹手里的玉碗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脸上血色尽失,“绝对不能让她进来!绝对不能承认!”她尖利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对着闻讯赶来的管家和家丁嘶声命令:“去!给我乱棍打走!打死勿论!”

家丁们手持棍棒,凶神恶煞地冲出门外。

眼看棍棒就要加身,一直沉默的沈千计终于动了。她缓缓抬起头,湿漉漉的发丝下,那双冷冽的眼睛扫过冲来的家丁,竟让他们动作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一个更恐怖的念头劈入她的脑海:不对!林氏一个人绝没有这般胆量!是孙家!是孙家要灭口!

这念头让她通体冰寒,却也让她最后的计划瞬间清晰。

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因虚弱和寒冷而嘶哑,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清晰地划破了清晨的空气——

“我!乃沈家嫡女沈千计!”

“昨日在孙家,被他们灌下毒药,活葬于乱葬岗!”

此言一出,人群瞬间哗然!

“孙家?!是城西那个盐商孙家?”

“天爷!竟敢下毒活葬?!”

“造孽啊!”

“苍天不忍,令我破棺而出!今日归来,一要叩问父亲大人!二要问问江宁父老!他孙家诗礼传家,为何行此豺狼之事?!是欺我沈家无人吗?!”

她的目光猛地锁死刚刚闻讯赶到前院的林姨娘,声音锐利如箭:“林姨娘!你昨日送来的那碗‘安神汤’,与孙家灌我的毒药,味道如出一辙!你与他们,是何勾当?!”

最后,她看向闻讯赶来的父亲沈万财,声音泣血却字字清晰:“父亲!女儿今日若死在府外,天下人皆会认为是孙家与我沈家内鬼联手逼死了我!沈家百年清誉,将荡然无存!您若为我做主,严惩内鬼,向孙家问罪!女儿愿削发为尼,永不再嫁,只求换沈家一个清白,父亲一个安心!”

削发为尼?沈千计心中冷笑,权宜之计罢了。账还没算清,我怎会轻易离场?

这一连串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捅在了沈万财心口上!他气得浑身发抖,但听到“孙家欺我沈家无人”、“百年清誉”这些字眼,额角青筋猛地一跳。瞬间,账簿上那些与孙家尚未结清的款项、官府里的人情关系……在他脑子里疯狂闪过。

这已不仅仅是家丑,更是涉及家族存亡声誉的重大危机!

“住手!都给我住手!”沈万财猛地冲出来厉声呵斥。他瞬间做出了抉择,脸上堆起震怒与心疼:“千计!我苦命的女儿啊!为父竟不知你受了如此天大的冤屈!孙家竟敢如此欺辱我沈家!回来就好!为父定为你做主!”

他猛地转头,声色俱厉:“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把大小姐好生请回府里!”他的目光最终钉死林姨娘:“林氏!你即刻回房思过,不得踏出房门半步!你身边伺候的人,全部换掉!”

林姨娘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却一个字不敢反驳。她知道,这已不仅仅是失宠。

家丁们慌忙扔下棍棒。沈千计在心中冷笑,面上却一片死寂的苍白。她在丫鬟颤抖的搀扶下,昂着头,一步一顿,踏过了那道曾经将她隔绝在生死之外的门槛。

沉重的朱漆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与喧嚣。

门内,是另一种更为压抑的死寂。

沈万财屏退了大部分下人,只留下心腹老管家。他脸上的“震怒”与“心疼”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极力压抑的烦躁。他盯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却眼神锐利的女儿,感觉无比陌生。

“你闯下如此大祸,将沈家置于风口浪尖,”他冷声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量,“如今打算如何收场?”

沈千计微微福身,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光洁的地砖上,她的声音却平静得可怕:“父亲,祸非我闯,女儿是受害者。但女儿明白,沈家的声誉重于一切。今日之事,孙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沈万财皱眉:“你待如何?”他倒想听听,这个死过一次的女儿,能有什么高见。

沈千计抬起眼,目光清冽:“孙家理亏,短期内必不敢再明着动手。但他们惯会用商业手段打压。女儿听闻,家中与孙家在漕运、布匹生意上多有往来?”

沈万财脸色更沉,这确是事实,也是他的痛处。

“父亲,当务之急,并非与孙家全面开战,而是稳固自身,让对方无隙可乘。”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却更具穿透力,“沈家内部,需得铁板一块。今日林姨娘所为,已是内患之明证。若内部不稳,如何应对外部强敌?”

沈万财被说中心事,但仍不耐烦:“这些我岂不知?与你何干?”他需要一个解决方案,而不是分析。

沈千计深吸一口气,抛出了她深思熟虑的计划:“女儿愿为父亲分忧,自请离府。”

沈万财一愣。

“女儿‘死而复生’,留在府中,于父亲而言,既是与孙家对质的活证,亦是一个时刻提醒众人今日之乱的‘不祥之人’,更会持续招来林姨娘的嫉恨与暗算。”她的理由无比充分,直指沈万财的利益核心,“于我而言,府中危机四伏,性命堪忧。故请父亲允我离府暂避。”

沈万财神色微动,显然觉得这话颇有道理。将这个麻烦且不祥的女儿送走,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你要去何处?”他语气稍缓。

“女儿愿去城外庄子静修,为母亲诵经,也为父亲祈福。”她以退为进,姿态放得极低,但话锋随即一转,“但空度光阴非我所愿,亦恐辜负父亲生养之恩。女儿听闻渭水畔的‘云锦记’连年亏损,已是家中负累。女儿不才,愿暂代管事之职,尝试整顿。若三月内无法扭亏为盈,女儿认输,任凭父亲处置,永不再提任何要求。若能侥幸成功,盈利皆归公中,女儿只求一安身立命之微薄资材,并……”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坚定地看向沈万财:“并请父亲彻查母亲当年嫁妆账目,以示公允。女儿身为嫡女,只是想拿回一份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求父亲成全。”

“彻查嫁妆”四个字,像一根针,轻轻扎了一下沈万财。这事关乎他的名声和过往,是他理亏之处。用一个早已亏损、他本就打算丢弃的铺子,换来内部稳定、打发这个麻烦、并堵住她追讨嫁妆的嘴……这简直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他几乎瞬间就心动了,至于她能否成功?他根本不信。

沈万财沉吟片刻,脸上露出“权衡”与“无奈”的表情:“……你既有此心,为父便给你一个机会。但云锦记情况复杂,你若无力回天,休怪为父家法无情!”

“女儿明白。”沈千计垂眸,掩去眼底的冷光。

沈万财转向老管家,吩咐道:“吩咐下去,云锦记一应事宜,暂由千计掌管。三月内,一应账目直接报给她,不必再经府中。其余人等,不得干涉。”他这是彻底甩锅,划清界限。

“谢父亲。”沈千计屈膝行礼,目的已然达成。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嚣和马蹄声!一个门房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老爷!老爷!不好了!孙…孙家家主带人堵在门口了!说要…说要接大小姐回去驱邪!”

沈万财脸色骤变。

沈千计的心也猛地一沉。

孙家,竟然来得这么快!而且如此咄咄逼人!

她瞬间明白,踏过了沈府的门槛,只是从一个小型的修罗场,踏入了一个更大、更致命的风暴眼。

她的战斗,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而云锦记,是她刚刚到手,尚未捂热的唯一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