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金色的光线艰难地刺破云层,却驱不散笼罩在云锦记上空的凝重寒意。
阿贵带来的消息像一枚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每个人的心里。
锦绣阁的文先生,那个笑里藏刀的儒雅文士,竟直奔府尹衙门而去!其意图不言自明——他要抢在翠珠之前,甚至可能在她呈递之时,以某种方式截胡、否定、或彻底搅黄这唯一一线生机!
店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张师傅扶着织机的手微微颤抖,刚刚因得到生丝而燃起的希望火苗,瞬间被这盆冰水浇得只剩一缕青烟。福子脸色惨白,下意识地躲到了柜台后面。
沈千计站在原地,阳光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她的指尖冰凉,但大脑却在以燃烧般的速度疯狂运转。
文先生的行动,超出了她最坏的预估。这已不是商业竞争,而是精准的斩首行动!对方不仅要夺她的基业,更要彻底掐灭她任何寻求靠山的可能,将她钉死在绝境之中!
时间!最关键的就是时间!
“阿贵。”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切开了凝固的恐惧。
“东…东家!”阿贵一个激灵,猛地抬头。
“你立刻抄近路,赶去府衙侧门等候。什么都不要做,只需看着。若见翠珠出来,无论成与不成,立刻带她回来。若见…”她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若见情形不对,有任何人欲对翠珠不利,你便立刻在衙门外放声大喊‘杀人了!抢劫了!’,务必引来最多路人围观,将事情彻底闹大!让他们不敢在众目睽睽下动手!”
“是!”阿贵被这决绝而巧妙的指令激得热血上涌,毫不犹豫地转身冲了出去。
沈千计目光扫过惶恐的众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锐气:“都愣着做什么?张师傅,开工!福子,备料!孙家锦绣阁越想我们死,我们就越要活得漂亮!把织机给我响起来!要响得整个渭水河畔都听得见!”
她的冷静与强悍如同一剂强心针,狠狠注入众人体内。张师傅猛地一咬牙,重重点头,转身吼道:“伙计们!开工!”沉寂的织机房内,很快响起了熟悉而有力的哐当声,仿佛战士出征前的战鼓。
沈千计走到柜台边,铺开纸笔。她需要计算,需要推演文先生所有可能的手段以及…反击的策略。指尖因为高速思考而微微颤抖,但落笔的每一个数字、每一个符号都清晰无比。
与此同时,府尹衙门外。
翠珠双手紧捧着那只紫檀锦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看着那巍峨肃穆的朱红大门和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小腿肚止不住地打颤。她深吸一口气,默念着小姐的叮嘱,鼓起全部勇气上前。
门房依旧倨傲,但听到“墨点禅心”和“旧日账目”时,脸色微微一变,打量了她几眼,终究还是进去通传了。
等待的每一秒都如同凌迟。翠珠紧张地盯着那扇门,心中祈祷千万要顺利。
然而,就在此时,一辆装饰雅致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门口。车帘掀开,那位文先生缓步而下,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目光却精准地落在了翠珠和她手中的锦盒上。
翠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文先生并未立刻上前,只是对门房低声耳语了几句,又递过一份看起来更为厚重华贵的拜帖。门房的态度瞬间变得无比恭敬,连连点头,拿着他的拜帖抢先一步进了二门。
完了!翠珠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对方果然有备而来,而且能量远超想象!
片刻后,门房出来,却并未先叫文先生,而是对她道:“夫人传你进去。”语气竟比之前客气了些许。
翠珠懵了,抱着锦盒,忐忑不安地跟着引路丫鬟深入这威严肃穆的宅邸。文先生则气定神闲地跟在后面,仿佛只是恰巧同路。
花厅之内,香气袅袅。府尹李夫人一身常服,端庄雍容,正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文先生呈上的一本奢华图册,上面尽是京中最时兴的苏绣花样。
“民女沈千计贴身婢女翠珠,叩见夫人。”翠珠跪下行礼,声音微颤。
李夫人并未立刻叫她起身,目光从图册上抬起,淡淡扫过她手中的锦盒:“哦?云锦记?近日倒是听了些风言风语。你说有新颖图样要呈于本夫人?”
“是…夫人。”翠珠连忙高举锦盒。
丫鬟接过,打开呈上。李夫人瞥了一眼,那冷冽抽象的山川墨点纹让她眉头微不可查地一动,但随即又恢复淡然:“样式倒是有些别致。听闻你家东家近日与孙家颇多龃龉?”
文先生适时地、温和地开口:“夫人明鉴。商场些许摩擦本是常事,只是这云锦记行事未免…急切了些。听闻其东家曾当街喧哗,语多冒犯,恐非良善经商之道。且其技艺来源…呵呵,坊间亦有些许疑虑,恐其年轻气盛,借鉴之法过于‘活络’,有损江宁织造清誉。”他句句未提指控,却句句埋下怀疑的钉子,杀人不见血。
翠珠气得浑身发抖,却不知如何辩驳。
李夫人放下茶盏,语气微冷:“既如此,这图样…”
就在此时!
翠珠脑中猛地闪过小姐最后的叮嘱!她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猛地抬头,声音虽颤却清晰:“夫人明察!我家小姐绝非莽撞之人!小姐命奴婢禀告夫人,此‘墨点禅心’之纹,非为媚上,实为‘溯源’!小姐…小姐无意中整理先母遗物,发现一页残稿,其上山川笔意竟与夫人早年一幅‘寒江独钓图’有异曲同工之妙!小姐惊为天人,不敢私藏,特潜心揣摩,化入织艺,制成此样,斗胆献于夫人,以为溯源致敬之礼!万望夫人恕罪!”
说着,她竟又从怀中取出一张小心折叠的、略显陈旧的宣纸残页,恭敬举起——那正是沈千计母亲遗物中真正找到的、带有类似风格山水草图的一页!(优化点:此处呼应前文可能存在的模糊铺垫,让“母亲遗物”的出现更自然,而非凭空而降。)而李夫人早年未出阁时,确以一手颇具禅意的山水画小有名气,这只是沈千计根据零碎信息的大胆推测和极致利用!
李夫人准备挥退的手猛地顿住!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骤然锐利,紧紧盯住那残页!那是她年轻时的笔触风格,绝不会有错!尘封的记忆被瞬间触动!她的目光在那残稿与锦盒中的纹样间流转,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追忆、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深沉的审慎与考量。(优化点:丰富李夫人的微表情和心理层次,使其转变更真实、更符合其身份。)
文先生脸上的温和笑意彻底僵住,眼中首次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对方竟能打出这样一张无法验证却又无法反驳的“感情牌”!
良久,李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带着一丝追忆与不容置疑的威严:“竟是…故人之女?想不到她还有这等心思。这份‘溯源’之心,我领了。如今的年轻人,能静下心琢磨这些老东西的,不多了。”
她终于看向翠珠:“起来吧。”
“谢夫人!”翠珠如蒙大赦,腿软地站起来。
李夫人再看那“墨点禅心”纹样,目光已截然不同:“这纹样,本夫人收下了。回去告诉你家小姐,她的心意,本夫人知道了。”这已不是简单的收礼,而是某种程度的认可!
文先生脸色微沉,却依旧保持风度:“夫人…”
李夫人摆摆手,语气淡然而不容置疑:“文先生,坊间流言,不足为信。云锦记既有此心,便予她一个机会又何妨?你且退下吧。”
文先生深深看了翠珠一眼,那眼神冰冷刺骨,最终却只能躬身:“是,鄙人告退。”
翠珠捧着空了的锦盒走出府衙大门时,双腿还在发软,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阳光照在她脸上,她却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一直焦急等在外面的阿贵见状,狂喜地冲上来:“翠珠姐!成了?!!”
翠珠用力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成了!小姐…小姐她算无遗策!”
当消息传回云锦记时,店内先是一寂,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欢呼!张师傅老泪纵横,福子激动地跳了起来。
沈千计一直紧绷的脊背终于微微松弛,指尖的颤抖缓缓平息。她看着欢呼的众人,脸上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真心的、带着疲惫却无比明亮的笑容。
“今日之功,仰赖诸位同心协力,共渡死关!”她的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翠珠,取十两银子,今晚加菜,人人有赏!张师傅、阿贵,冒险有功,额外再赏五两!”(优化点:增加胜利后的即时奖励环节!这是凝聚团队、释放读者情绪的关键,让爽感更完整!)
巨大的赏赐让欢呼声几乎掀翻屋顶!绝望之后的 reward总是最甜美的!
等大家情绪稍缓,沈千计才轻轻敲了敲桌子,将众人拉回现实,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静:“但是,狂欢到此为止。”
店内瞬间安静下来。
“真正的硬仗,三天后才开始。”她目光扫过众人,落在那张来自府衙、措辞客气的请柬上,“赏纹会,才是真正的考场。赢了,海阔天空。输了……”
她没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刚刚落回肚子里的心,又提了起来,但这一次,里面填充的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被重赏和胜利激励出的、跃跃欲试的斗志!
前路依旧艰险,但云锦记这艘差点沉没的小船,终于在她一番惊心动魄的操作下,撕开了狂风巨浪,驶入了下一段更波澜壮阔、也更危险的航程。
她以笔为刃,以算为盾,于绝境中,终闻第一声凤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