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阁的阴风冷箭,远比预想中更毒辣。
次日清晨,负责采买的婆子面无人色地冲进来,声音带着哭腔:“小姐!不好了!常送菜的老王头一家…昨夜遭了贼,人被打伤了躺家里起不来炕!今早来的货郎,送来的米是发霉的陈米,菜叶子全是烂的!那货郎还…还扬言说,‘这江宁府的菜市,孙家放了话,以后没咱云锦记的份!让你们东家识相点,赶紧关了铺子滚蛋!’”
店内瞬间死寂,空气仿佛都冻住了。这不是商业打压,这是要断他们的生路,往死里逼!几个年轻学徒脸吓得惨白,下意识地往后缩,眼里满是惊恐。福子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脚底窜上来。
阿贵气得双眼赤红,一拳狠狠砸在门框上,木屑纷飞:“欺人太甚!我跟他们拼了!”
“拿什么拼?”沈千计声音冷彻骨髓,目光如冰刃般扫过众人惊惶的脸,“拼一时血气,然后被他们乱棍打死在暗巷里,正中他们下怀吗?”
她走到那面“绩效看板”前,炭笔如刀,在最下方划出尖锐的声响,添上一行刺目的标题:
【生存危机:断粮倒计时】
米粮库存:仅余三石(预估消耗五日)
菜蔬补给:渠道遭恶意切断,成本激增 100%
威胁等级:高(人身安全风险)
应对策略:阿贵、福子,即刻分头行动,伪装身份,前往城南、城北两个不同集市,小额多次采购,避开所有眼线。若遇阻拦,放弃物资,保全自身,立刻回报!
长期方案:(暂缓)寻保密渠道。
冰冷的数字和“人身安全风险”几个字,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恐慌蔓延,却也被这极致的冷静强行压制成一种孤注一掷的秩序。
“还愣着干什么?”沈千计目光如电,“行动!”
阿贵和福子一个激灵,如同被鞭子抽中,猛地窜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清晨稀薄的人流中。
技术壁垒与灵光一闪
生存危机暂解,生产危机又至!
量产“墨点禅心”的难度超乎想象。那墨色洇染的层次感极难控制,新织机虽效率高,但对这种精细活适应性不佳,断线率奇高!织废的布匹堆了一角,看得张师傅心都在滴血,嘴角急出了一串燎泡。
“小姐…这…这‘墨点’太吃功夫了!十匹里难成一匹啊!”张师傅声音嘶哑,布满血丝的老眼里满是绝望,“照这速度,莫说售卖,怕是连赏纹会的样品都凑不齐!”
工坊内弥漫着压抑的低气压,工匠们面面相觑,眼中刚燃起不久的火苗正在迅速熄灭。技艺的壁垒如此冰冷,仿佛一堵令人窒息的高墙。
沈千计一言不发,拿起一匹织废的布,指尖反复摩挲断裂的经纬线,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仿佛要从中剖析出宇宙的奥秘。她脑中飞速回溯着前世看过的材料力学论文和纺织工艺数据。
忽然,她目光一凝!
“不是织机问题,是纱线捻度和张力匹配失衡!”她猛地抬头,语速快如爆豆,“张师傅,立刻调整!将‘雪里青’生丝预先用淡米浆水浸泡半刻钟,增加韧性!织机第三组踏板的联动齿轮,暂时卸下,改用手工控制送纬力度,减缓百分之二十!”
这指令闻所未闻!米浆水泡丝?卸齿轮?
所有工匠都愣住了,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怀疑。
张师傅却死死盯着那断裂处,浑浊的老眼猛地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枯瘦的手掌一拍大腿:“对啊!丝韧则不断,力缓则匀!老朽…老朽被这老规矩框了一辈子,怎么没想到!快!都聋了吗?按东家说的办!”
改良立竿见影!断线率骤降!墨色的层次感终于稳定地、惊艳地呈现出来!
“神了!东家!您真是神了!”张师傅激动得老泪纵横,看着沈千计的眼神宛如仰望神祇。这已不是管理,这是点石成金的仙术!所有工匠都围了上来,看着那完美无瑕的布匹,眼中充满了震撼与狂热的崇拜。
恩威并施,淬炼团队
危机暂解,沈千计的铁腕与柔情交织落下。
翠珠心细,揪出了那个偷盗辅料出去变卖的学徒,人赃并获。沈千计当众宣布,声音不容置疑:“规矩就是规矩。逐出云锦记,永不录用。所欠款项,从其工钱中扣罚,不足部分,由其保人偿付!”规则冰冷,无人敢求情,店内肃然一片。
随即,她当场取出三两银子,亲手放在翠珠手里:“心细如发,忠勇可嘉,这是你应得的。”赏罚分明,令人心服口服。
她注意到福子搬布时龇牙咧嘴,悄悄一看,肩膀早已磨得红肿破皮。次日,一副崭新的、软硬适中的牛皮垫肩便放在了福子的工位上。看到张师傅熬夜眼底乌青,小厨房每日便单独为他备上一盅温热的参枣茶,翠珠亲自端去:“小姐吩咐的,说您老是铺子的顶梁柱,可不能累垮了。”老工匠捧着茶盅,手抖得厉害,那暖意直烫到心窝子里。
傍晚收工,她甚至叫住阿贵和几个眼神机灵的年轻学徒,用炭笔在废纸上写下“壹、贰、叁”和“云、锦、记”几个字:“认得几个字,没坏处。免得日后看契书,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她语气平淡,却让这几个小伙子激动得脸都红了,仿佛拿到了什么武功秘籍。
这些细碎的关怀,如同涓涓细流,无声地浸润着每个人干涸的心田。他们渐渐明白,跟随这位东家,不仅有钱赚,更有尊严、有关怀、有前途。
“墨点禅心”的降维打击
十日后,首批完美的“墨点禅心”荷包、香囊终于问世。
那极致的黑与白,充满禅意的留白与晕染,仿佛不是织物,而是一幅意境高远、值得装裱收藏的水墨画。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无需言语,便自有一股碾压一切繁冗的高级感。
沈千计并未急于上市,而是玩起了“饥饿营销”。
她让阿贵将其中三份,以“答谢知音”为名,赠予了城中三位以清高孤傲著称的隐士大儒的家眷。
效果炸裂!
这些真正懂行的文化名流,一眼便窥见其中超脱时代的审美意境,惊为天人!“墨点禅心”迅速在顶级文人圈层中口耳相传,成为品味与身份的象征,一物难求!黑市价格一度被狂热地炒至五两银子!
求而不得的渴望,化作了对锦绣阁那些花哨仿品的鄙夷——“东施效颦,俗不可耐!”
发售当日,云锦记门口破天荒地排起长龙。每日限量五十件,每人限购一件,售价二百文。产品一抢而空!
当晚盘账,单日净利破四十两!创下云锦记历史之最!
当沉甸甸的赏钱和超额分红发放到每个人手中时,整个工坊静了一瞬,仿佛不敢相信这沉甸甸的真实。下一秒,震天的欢呼几乎掀翻了屋顶!
张师傅捧着那比他几个月工钱还多的银子,老泪纵横,对着那面写满数据的看板,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一个头:“数据说话!数据说话啊!东家,老朽…服了!彻彻底底的服了!”众人无不动容。
沈千计让人加了菜,甚至破例备了薄酒。她亲自为张师傅斟满一杯,对忙碌的翠珠点头温言道:“辛苦了。”又拍了拍阿贵的肩膀。没有过多言语,却让所有人感到了一种被尊重的、家人般的暖意。这一刻,他们不再是东家与伙计,而是共渡难关、共享荣耀的战友。
阴影再临
然而,喜悦的酒杯尚未完全举起,阴影便再次悄然笼罩。
阿贵兴奋地挤过来,压低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东家,咱们是赢了!但是…锦绣阁那个文先生,今天下午又去了府衙,待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出来…出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好像…好像和府里的师爷把酒言欢,成了什么大事似的。”
气氛瞬间微凝。
沈千计嘴角那丝浅淡的笑意瞬间消失。她目光投向窗外,夜色如墨,仿佛有更深的、更冰冷的漩涡正在无声酝酿。
赏纹会,已近在眼前。那绝不会是一场风花雪月的品鉴,而是一场决定生死的终极战场。
她独自走到无人处,靠在冰冷的织机上,按揉着刺痛的太阳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几不可闻地、轻轻地叹出一口气。那纤细的背影,在月光下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但下一秒,听到巡夜阿贵熟悉的脚步声靠近,她立刻挺直脊背,所有脆弱瞬间敛去,恢复那副无懈可击的冷静与锐利。
“知道了。”她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赢了今天,挺好。明天的事,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