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阁的毒计,如同淬了冰的阴风,瞬间吹散了云锦记内刚刚凝聚起来的些许暖意。
苏绣的华贵名头,配合着那恶毒到极点的污蔑,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众人喘不过气。张师傅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骂不出一个字。几个年轻学徒更是面露惶恐,眼神躲闪,刚刚燃起的斗志被现实的残酷打得摇摇欲坠。
阿贵带来的消息里,最毒的不是商业竞争,而是那句“活葬爬出来”、“狐媚子手段”。这已超出了商战范畴,是直刺沈千计最痛处、要彻底毁掉她所有名声和立足根基的绝户计!
店内死寂,落针可闻。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淹没这艘刚刚启航的小船。
所有的目光,惶恐的、愤怒的、无助的,再次死死聚焦在沈千计身上。
沈千计站在原地,面沉如水。那“狐媚子”三个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她心底最不愿触碰的角落。一股暴戾的怒火直冲头顶,她垂在袖中的手猛然攥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但下一秒,她猛地闭上眼,胸腔剧烈起伏,将所有翻腾的怒意和屈辱死死摁回心底,再睁眼时,已是一片冰封万里的决绝与冷静,锐利得令人心悸。
她没有丝毫迟疑,快步走到案前,铺纸、提笔、蘸墨,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
“阿贵!”她的声音没有丝毫颤抖,清晰如冰裂,“说!他们仿了几款?具体什么配色?铺子里多少人窥探?一字不漏!”
在阿贵急促又带着哭腔的描述中,她笔下如飞,炭笔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锐响,寥寥数笔便精准地勾勒出对方仿品那繁复艳俗的图案轮廓——堆砌的色彩、炫技般的繁密针脚,毫无灵魂。
看着那图,她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冰冷刺骨的、近乎残酷的弧度。
“东家…您…您还笑?”阿贵快急哭了,完全无法理解。
“我笑他们,”沈千计声如碎玉,字字砸地,带着一种洞穿本质的轻蔑,“画虎不成反类犬,堆绸砌缎一身俗!”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炬,扫过一张张惶惑不安的脸,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能撕裂阴云的强大自信:
“我们的‘山川纹’,取的是山水神韵,要的是留白意境。他们的苏绣是好,却只仿了皮毛!为显摆技艺奢华,拼命添红加绿,描金勾银,反而臃肿不堪,匠气十足,活像个暴发户穿了一身绫罗绸缎,却遮不住满身的铜臭和俗气!他们根本不懂,我们要卖的不是布,是风骨!不是绣工,是意境!”
“他们以为用更贵的针线、更繁复的工艺就能压死我们?错了!大错特错!”
这石破天惊的话语,如同雷霆,震得所有人耳中嗡嗡作响!张师傅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死死盯着那幅艳俗的仿品图,再回想小姐之前那幅极简的“山川纹”,一股豁然开朗的激动冲得他浑身颤抖!
“小姐…您…您是说…”他声音嘶哑,激动得难以自持。
“以简破繁,以质胜华。”沈千计斩钉截铁,下达了一连串精准如手术刀般的指令,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张师傅!立刻停工!清空一号织机!用库中最好的‘雪里青’生丝,按我新图样,赶制一批‘墨点禅心’!只要墨黑、雪白两色!墨点要洇染如云,透出层次!留白要开阔似天,干净利落!要的就是一股子‘舍我其谁’的孤高清气!宁可慢,必要精!这是我们的反击之刃!”
“翠珠!备拜帖!要最雅致的薛涛笺!附言:‘闻夫人雅擅丹青,深得水墨三昧。拙作偶得禅趣,不敢专美,再奉清鉴,乞望斧正。’”
“阿贵!你立刻去找南市那几个舌头最利索的说书先生!散出话去:锦绣阁东施效颦,学虎不成反类猫!云锦记的纹样,讲的是意境,品的是风骨!他们那身暴发户的打扮,穿金戴银也遮不住俗气!记住,语气要倨傲,要不屑,要站在风雅的制高点上鄙视他们!”
指令如疾风骤雨,狠辣精准,直刺要害!不仅给出了产品方向,更发起了舆论反击,将一场商业仿制纠纷,巧妙拔高到了“风雅”与“世俗”的品味之争层面!
众人被这磅礴的自信和清晰的杀招彻底感染,恐慌尽消,一股灼热的斗志猛地炸裂开来!
“是!东家!”吼声震天,几乎要掀翻屋顶。
张师傅捧着沈千计迅速画出的新图样——那极致简约、却气韵生动磅礴的“墨点禅心”,激动得老泪纵横:“小姐…这…这简直是…神了!化腐朽为神奇!老头子我就是熬干这身骨头,榨干这身血,也给您织出来!”
整个云锦记如同最精密的机器,疯狂运转起来。
然而,创新之路并非一帆风顺。张师傅和学徒们在尝试织造“墨点禅心”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墨色深浅的过渡极难控制,留白处的经纬密度要求极高,最初的几匹布要么墨色死板一团,要么留白处稀疏不均,效果远未达到沈千计图纸上那种灵动的禅意。
张师傅急得嘴角起泡,学徒们也有些气馁。
沈千计亲自守在织机旁,仔细观察,沉吟片刻后,果断调整方案:“张师傅,墨色过渡,尝试分三次投梭,每次纱线捻度微调。留白处,经纬各加密五丝。试试看。”
这精准的指令如同拨云见日!张师傅依言操作,果然,新一匹布的样品呈现出惊人的层次感和扎实的质感!
一个年轻学徒看着那匹只有黑白两色、却仿佛会呼吸的布,下意识喃喃道:“这…这黑和白,咋看上去比锦绣阁那花花绿绿的还…还贵气?”
这句最朴素的感叹,却道破了“以简破繁”的天机。
“神了!小姐!您真是神了!”张师傅激动得声音发颤,对女主的技术洞察力彻底拜服。
恩威并施,固化忠诚
在高强度工作的间隙,她并未忘记巩固团队。看到众人熬夜赶工,她让翠珠不仅备好宵夜,更每日额外添加一碗滋补的参汤,亲自端给张师傅:“老师傅是云锦记的顶梁柱,您的身子骨,金贵得很。”老工匠捧着汤碗,手抖得厉害,那份被尊重的暖意,比参汤更滋补。
对于阿贵,在他带回第一个市井反馈时,沈千计当场赏了他一两银子,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阿贵此次探听消息、散播舆论,居功至伟!这银子,该赏!”公开的肯定和厚赏,极大地刺激了其他人。
阿贵回报:“东家!话是散出去了!但…好些人还将信将疑,说咱们吹牛…”
沈千计神色不变:“无妨。待东西送去,谣言自破。”
第三日傍晚,第一匹完美的“墨点禅心”终于织成。
当那匹布被展开时,整个工坊都安静了。
没有绚丽的色彩,只有最纯粹的黑与白。墨色浓淡相宜,如云如雾,氤氲化开,留白处干净通透,仿佛有无尽的空间和禅意蕴含其中。那种极致的简约和高级的质感,带着一种无声的力量,狠狠撞击着每个人的视觉。
与锦绣阁那花团锦簇、色彩斑斓的仿品相比,高下立判!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快!装盒!”沈千计压下心中的激动,沉声吩咐。
翠珠立刻将最好的一段剪下,装入早已备好的紫檀木盒中,再次奔赴府衙。
翠珠离去后,店内众人屏息以待,气氛比之前更加紧张。这一次的等待,漫长而煎熬。
直到次日午后,阿贵才兴奋地跑回来,脸上放光:“东家!成了!咱们的样品送进府衙后,外面观望的风向就变了!现在街上都在传,说云锦记的东西是真有底气,才敢二次献礼!锦绣阁门口指指点点的人多了好多!”
舆论借势,初战告捷!
然而,就在此时,后院负责采买食材的婆子慌慌张张地跑来:“小姐!不好了!常给咱们送菜的老王头…他…他今天没来!换了个眼生的货郎,送来的菜…奴婢瞧着那叶子蔫蔫的,像是…像是被人挑剩了的!”
锦绣阁和孙家的反击,果然来了!而且如此下作,直接从最基础的生活保障下手!
店内刚刚升起的喜悦瞬间被浇灭,一股寒意再次蔓延开来。
沈千计面沉如水,眼中寒光一闪,却没有丝毫慌乱。她看向阿贵和福子,语气冰冷:“阿贵,福子,你们现在就去街上,换不同的摊位,分头采购近日所需的米粮油盐和菜蔬。记住,要快,要分散。”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一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然后,放出话去:云锦记虽是本分商家,却也非任人拿捏。今日谁断我生计,他日我必百倍奉还。这江宁府的生意场,抬头不见低头见,诸位自行掂量!”
不用官威,只用商场的狠话和未来报复的可能性来威慑!
阿贵和福子被这份冷静的狠厉激得热血上涌,立刻领命而去。
傍晚时分,两人带回足量的食材,虽比平日价高些许,却再无宵小敢公然刁难。女主掷地有声的警告,已然生效。
沈千计独立庭中,夕照勾勒出她冰冷而坚定的侧影。
她知道,这只是一道小小的开胃菜。真正的风暴,还在赏纹会。但她已经用最快的速度,为自己和团队,锻造出了第一把锋利的武器——一种超越时代的美学意识和一套初具雏形的、高效而忠诚的战斗班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