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爷闫埠贵揣着那份便宜，心里头跟喝了蜜似的，一路哼着小曲，脚下都轻快了几分。
一推开家门，他那张老脸上精明的褶子都舒展开了，迫不及待地把在供销社的“光辉事迹”倒给了他婆娘三大妈。
当然，是添油加醋、颠倒主次的版本。
“老婆子，你是没瞧见呐！”
闫埠贵一屁股坐下，灌了口凉白开，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
“今儿个，我算是瞧明白了，咱院里这江建军，不是一般人！”
他唾沫横飞地吹嘘着，把自己描绘成一个慧眼识珠的伯乐，早就看穿了江建军是条潜龙。
在他嘴里，江建军那几句硬话，成了运筹帷幄、深不可测的城府。供销社售货员的退让，成了江建军“虎威”的明证。而他自己，则是那个在关键时刻点拨英雄、主动结交的智者。
“我早就跟你们说，这小子不简单，现在信了吧？我主动跟他搭话，送个人情，这叫什么？这叫长远投资！”
三大妈正在纳鞋底，闻言抬起头，一双小眼睛里闪着市侩的光。
她可听不懂丈夫肚子里那些弯弯绕绕的算计。
她那脑子，简单直接，自动过滤了丈夫的自吹自擂，精准地抓住了几个关键词。
江建军！
有钱了！
敢在供销社跟人拍桌子！
这几个词在她脑子里一组合，瞬间就发酵成了一个极具传播价值的“猛料”。
“行了行了，知道了你厉害。”
三大妈不耐烦地打断了丈夫的吹嘘，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眼神已经活泛起来。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布屑，嘴里嘟囔着：“水缸里没水了，我去提一桶。”
闫埠贵还沉浸在自己的先见之明里，浑然不觉他点燃了一个什么样的火药桶。
院里的水井旁，向来是四合院妇女们的情报交换中心。
三大妈提着水桶一凑过去，立刻就跟几个正在洗衣、洗菜的老娘们搭上了话。
她先是装作不经意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用一种“我只告诉你一个人”的神秘语气开了头。
“哎，你们听说了吗？咱们院的江建军，不得了了！”
这话头一起，几个老娘们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他怎么了？”
“快说说，快说说！”
三大妈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一种既鄙夷又嫉妒的复杂神情，唾沫横飞地开始了自己的“创作”。
“今儿个在供销社，好家伙，那叫一个威风！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笔横财，烧得慌！就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售货员吵得天翻地覆！”
她刻意隐去了江建军是为了给妹妹买布，只强调他“有钱”、“吵架”。
旁边一个胖胖的张大妈立刻接上了话茬，语气里满是酸味。
“我就说嘛！昨天还穷得叮当响，今天就敢撒钱了？这钱来路肯定不正！指不定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另一个李嫂子撇着嘴，阴阳怪气地补充道：“可不是嘛！还花了好几块钱买了布！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刚有点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他那几个弟妹还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呢，他倒好，自己先抖起来了！”
谣言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越传越离谱。
等这阵风刮到江月茹耳朵里时，已经彻底变了味。
……
昏暗的小屋里，江月茹正坐在床沿，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一针一线地缝补着弟弟的旧衣服。
她的动作很慢，手指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劳作，显得有些僵硬。
“听说了吗？江建军不知道从哪搞了笔横财……”
“有钱烧的，在供销社跟人吵翻了天……”
窗外，邻居压低了声音的议论，还是清晰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那根纳鞋底的针，猛地扎进了她的指尖。
一滴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江月茹却感觉不到疼，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的针线活“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风言风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扎进她的心里。
血，顺着指尖滴落，染红了膝盖上那块灰色的补丁布。
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沉进了无底的深渊。
不信吗？
她想告诉自己，不要信这些长舌妇的鬼话。
哥哥变了，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混蛋了。
可是……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喝得醉醺醺的哥哥，砸碎了家里最后一只碗。
为了赌债，偷偷拿走母亲留下的唯一一件首饰。
输光了钱，回家后那双布满血丝、绝望又暴戾的眼睛……
那些苦难太深，太痛了。
痛到让她对眼前这一点点好不容易得来的希望，充满了刻骨的不安全感。
她害怕。
她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怕哥哥只是昙花一现的改变，怕他骨子里的劣根性，会在乍富之后，变本加厉地爆发出来。
这个刚刚看到一丝光亮的家，会不会再次被他亲手拖入黑暗？
江月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瘦弱的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就在她胡思乱想，几乎要被恐惧吞噬的时候，那扇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的光。
江月茹猛地抬头，泪眼模糊中，看清了来人。
是江建军。
他回来了。
他手里拎着的东西，让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变了味道。
左手，是一卷沉甸甸的崭新布料，泛着朴素而干净的光泽。
右手那个破旧的网兜里，装着一块肥瘦相间、纹理分明的新鲜猪肉，散发着诱人的肉腥气。
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串用草绳捆着的白面馒头，足足十个，个个饱满暄软，正冒着腾腾的热气。
“月茹，发什么呆呢？”
江建军大步走了进来，将东西重重地放在那张破旧的方桌上。
桌子腿晃了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看着妹妹红肿的眼睛和脸上的泪痕，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又舒展开，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哥买了布，你和晚秋一人做一身新衣服，剩下的给小豪他们也扯身新衣裳。”
“晚上，咱们吃肉！”
“吃白面馒头！”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每一个字都砸在江月茹的心上。
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实实在在的布料，那冒着热气的馒头，闻着空气中那股久违的、几乎要让人流泪的肉香和麦香……
所有的担忧。
所有的疑虑。
所有的误会。
在这一瞬间，被眼前这活生生的现实，冲击得烟消云散。
谣言是虚无的，是冰冷的。
可眼前的这一切，是真实的，是温热的！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的哥哥。
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他没有去鬼混，没有去赌博，他把承诺，变成了热气腾腾的馒头和香喷喷的猪肉，带回了这个家！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正在变成现实！
一股巨大的暖流，夹杂着无尽的委屈，猛地冲上心头。
江月茹再也忍不住了。
她一下子从床沿站起来，踉跄着扑进了江建军的怀里，把头死死地埋在他的胸膛。
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
滚烫的泪珠，浸湿了他胸前那片粗糙的衣襟。
“哥……哥你真好！”
她哭得泣不成声，仿佛要把这些年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哭出来。
江建军高大的身躯微微一僵，随即，伸出宽厚的手掌，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妹妹颤抖的后背。
他的眼神，无比温柔，充满了怜惜和坚定。
“傻丫头，跟哥还客气什么。”
他能猜到妹妹为什么哭，这个家，穷得太久了，苦得太久了。
“放心。”
江建军的声音，贴在她的耳边，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哥没让你失望。”
“以后，也绝不会让你们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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