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蔡全无,江建军叮嘱了弟妹几句,这才转身回家。
屋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寒风正从那缝隙里一丝一缕地往里钻。
他知道,妻子苏晚秋在等他。
今晚,有一场专门为她准备的“大戏”需要上演,一出足以将她过去二十年所有天真幻想彻底击碎的戏。
果不其然,他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苏晚秋已经换上了一件浆洗得有些发白、但却整洁干净的蓝布上衣。
灯光昏黄,映着她那张秀美却毫无血色的脸,她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节绷得发白,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惶恐。
“建军,我……”
她的嘴唇翕动着,声音轻得像风一吹就会散掉。
“我真的……要去吗?”
她还是怕,那种源自骨子里的、对权威的畏惧,让她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去吧。”
江建军的目光沉静,里面没有催促,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鼓励。
他走到她面前,替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领。
“就当是去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不管他讲什么,你一个字都不要争辩。听着,看着,然后回来告诉我。”
苏晚秋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那点稀薄的空气灌进肺里,带着冰冷的刺痛。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恐惧被一丝决然替代。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迈开步子,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她穿过寂静的后院,走向那个她曾经无比敬重,此刻却让她心生寒意的前院。
……
前院,一大爷易中海的家。
一盏十五瓦的灯泡吊在屋梁上,散发着昏暗的光晕。
桌上摆着一碟花生米,一小杯劣质白酒。
易中海正眯着眼,享受着这份属于自己的宁静,一口酒,一颗花生,悠然自得。
门帘被一只颤抖的手掀开,苏晚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易中海抬起眼皮,看到是她,眼神里划过一丝不易察ou的讶异。
“是晚秋啊,有事?”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苏晚秋站在那里,江建军教给她的那些话术在脑子里盘旋。
她一开口,声音就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哭腔,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将丈夫江建军如何被刘海中设计顶替了大学名额,父母如何因此含冤离世,如今一家人如何断了生计,几乎活不下去的惨状,用一种近乎崩溃的语调,全部倾泻了出来。
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和泪。
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她哭诉着,身体顺着门框滑落,最后“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膝盖传来的刺骨寒意,瞬间让她打了个冷颤。
“一大爷!”
她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仰望着那个坐在椅子上、身形显得格外高大的老人。
“您是我们院里最有威望、最公道的人!求求您,求求您发发善心,给我们家做主啊!”
她重重地把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在她仅存的幻想里,即便易中海碍于情面不愿出头,至少,他会说几句公道话,会站在道义的一方,哪怕只是口头上谴责一下刘海中的无耻行径。
然而,易中海接下来的反应,却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将她整个人拖进了不见天日的冰窟。
只见易中中海听完她泣不成声的控诉,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同情,没有半点的怜悯,反而透着一股被打扰了清净的不悦。
他慢条斯理地,将手里的酒杯稳稳当当放在桌上。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身体往后一靠,摆出了那副他最熟悉、也最擅长的德高望重的长辈架子。
“晚秋啊,你先起来说话。”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体谅”。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咱们要明白一个道理,咱们这个院,是一个整体。邻里之间,什么最重要?是和睦!”
“刘海中他……他做这件事,或许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建军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是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嘛。冤冤相报,什么时候是个头?我看,这件事,还是各退一步的好。”
“退一步?”
苏晚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甚至以为自己因为悲伤过度,出现了幻听。
“对,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易中海慢悠悠地点了点头,仿佛在阐述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他甚至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小口,似乎是在斟酌,然后用一种“为你着想”的语气,抛出了一个他自认为完美的提议。
“建军的工作也没了,你们一家子在北京城里待着,日子也确实难过。这样吧,我乡下还有个远房的亲戚,条件虽然苦点,但人老实。回头我写封信,帮你们联系联系,你们一家子,干脆搬到乡下去生活,也挺好的嘛。”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了苏晚秋的心脏。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
没有一句公道。
没有一句谴责。
甚至没有一句对错的评判。
通篇,都是在劝她“退让”,劝她“和睦”,劝她“认命”!
到最后,竟然是要把他们一家子,像垃圾一样,从北京城里清扫出去!
这一瞬间,丈夫江建军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话,如同惊雷一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为了他自己所谓的‘全院和睦’!”
——“为了他那个处心积虑的‘养老算盘’!”
——“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掉任何挡路的人!”
原来,都是真的。
这就是那个伪君子!
这一刻,易中海在她心中那个维持了多年的、高大伟岸的“公道长辈”的形象,轰然倒塌。
不,不是倒塌。
是被撕得粉碎,连一片残骸都找不到。
苏晚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冰冷的棉花,让她无法呼吸,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是默默地,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冰冷的地面上撑着站了起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刚刚还在劝她“退一步海阔天空”的男人。
然后,她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是告别。
是与自己过去所有天真的、愚蠢的信任,做最后的诀别。
她直起身,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她的心,已经不是寒了。
是死了。
彻彻底底地,死在了这个冰冷的冬夜里。
她也终于,从灵魂深处,明白了丈夫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这个院里,真的,都是一群吃人的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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