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仿佛化不开的墨汁,将整个四合院浸泡其中。
寒风从胡同口灌入,卷起地上的残叶,发出呜呜的悲鸣。
到了约定的时间,江建军站起身,准备出门。
苏晚秋没有说话。
往日的劝阻与担忧,此刻都化作了沉默。
她只是走上前,伸出微微发颤的手,仔仔细-细地帮丈夫整理好那有些发硬的衣领,抚平每一丝褶皱。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郑重。
然后,她转身,从枕头下摸索着。
片刻后,她取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
那张被她用体温捂热的、三百元的“借条”,此刻却重逾千斤。
她将这张足以决定刘海中命运的“催命符”,亲手放进了江建军的手心。
纸张的边缘,带着她指尖的凉意。
“建军……”
她的声音终于破开了沉默,却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的哽咽。
眼眶早已红透,一层水光在昏黄的灯光下闪动,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我在家……等你回来。”
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了这一句。
这里面,是她一个女人所能付出的全部信任,是她对丈夫最深沉的担忧,更是那份融入骨血的爱意。
江建军的心脏被这句简单的话语狠狠撞了一下,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他反手,紧紧握住妻子冰凉的手,指节用力,将自己的温度与力量传递过去。
“放心。”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只说了这两个字。
却胜过任何海誓山盟。
说完,他松开手,不再有丝毫留恋,转身,一步踏出房门。
他挺直的背影,毅然决然地走进了那片深沉的夜色之中,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即将刺破这沉沉的黑幕。
许大茂家。
屋内的空气混浊而热烈,廉价的二锅头酒气混合着油腻的肉香,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八仙桌摆在正中,油腻的桌面上,放着一盘炒得焦黄的鸡蛋,一盘干瘪的花生米,还有一盘黑乎乎、油光锃亮的卤猪头肉。
肉是许大茂不知道从哪个渠道弄来的,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道硬菜一端上来,就足以彰显主人的“诚意”。
刘海中和许大茂,一左一右,早已落座。
两人脸上都挂着一种近乎谄媚的热情,看到江建军的影子出现在门口,几乎是同时弹了起来。
“哎呀,建军兄弟,你可算来了!”
许大茂那张瘦脸上堆满了笑纹,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不由分说地抓住江建军的胳膊,强行将他往主位上按。
那股子亲热劲,仿佛江建军是他失散多年的亲爹。
“快,上座!今天你就是主客!”
“建军啊,来来来,坐!”
刘海中也端着酒杯,挺着肚子,摆出一副官僚最擅长的长辈姿态,声音洪亮。
“今天咱们不谈别的,就喝酒!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是二大爷不对,二大爷今天给你赔个不是!”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许大茂负责倒酒,刘海中负责劝酒。
玻璃杯一次次被斟满,又一次次被推到江建军面前。
那架势,仿佛他们不是处心积虑的仇人,而是推心置腹的兄弟,正进行着一场酣畅淋漓的酒局。
江建军的内心,一片冰冷的讥诮。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卖力表演的跳梁小丑,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但他表面上,却来者不拒。
第一杯,他面露“感激”。
第二杯,他眼神“动容”。
第三杯下肚,他的脸颊已经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神也开始变得“迷离”。
“二大爷……许哥……你们……你们对我太好了……”
他的舌头开始“打结”,说话也变得含混不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桌上的菜没怎么动,酒瓶子却已经空了一个。
江建军的表演也进入了高潮。
他“晃晃悠悠”地撑着桌子站起来,身体摇摆不定,一只手指着刘海中,另一只手指着许大茂,口中喷着浓重的酒气。
“嗝……好……好兄弟!”
他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大着舌头,一字一顿地说道。
“以后……以后院里……谁他妈再敢欺负我……我……我就找你们!”
说完,他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砰”的一声,整个人向前一栽,重重地趴在了油腻的八仙桌上。
脑袋磕在桌沿,发出一声闷响。
紧接着,轻微的、富有节奏的鼾声,从他埋在臂弯里的脸上传了出来。
屋子里的劝酒声、说笑声,戛然而止。
一瞬间,落针可闻。
鱼儿,彻底上钩了。
刘海中和许大茂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那毫不掩饰的、得逞的喜悦,在彼此的眼中熊熊燃烧。
成了!
刘海中按捺住心头的狂喜,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里屋的方向。
那扇虚掩的门后,一道瘦弱的身影一直在紧张地窥探着。
他对着门缝,使了一个极其隐晦的眼色。
一个命令,一个不容置疑的催促。
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更大的缝隙。
刘光天猫着腰,硬着头皮,从门后走了出来。
他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脚下的布鞋踩在水泥地上,却仿佛踩在刀尖上。
父亲那严厉到近乎凶狠的目光,是他无法反抗的枷锁。
他走到桌边,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狂跳,那声音大得他自己都能听见。
他看着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江建军,闻着那刺鼻的酒味,一股恐惧感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万一……万一他没醉死怎么办?
可是,父亲的眼神让他不敢有任何退缩。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出了自己颤抖的手。
那只手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指节因为紧张而微微抽动。
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朝着江建军那因为趴着而鼓鼓囊囊的内口袋探去。
那里,就藏着那张三百块的借条。
那张决定他刘家荣辱兴衰的催命符!
空气压抑得让人窒息。
刘光天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的指尖,离那个口袋越来越近。
十厘米。
五厘米。
一厘米。
近了,更近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衣料粗糙的质感。
他屏住呼吸,指尖终于探入了那个温暖的口袋,触碰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坚硬的纸张!
就是它!
一股狂喜瞬间冲散了恐惧,刘光天的脸上,刚刚露出一丝得手的狞笑。
他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那张借条坚硬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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