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吞噬了诺斯拉家族藏馆的最后一丝光线。
这栋建筑本身就像一口巨大的棺材,将所有声音与生命的气息都封存在内。莫罗的每一次呼吸,都在这片凝固的空气中荡开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刚刚完成了最后一次藏品的清点与交接。冰冷的金属,坚硬的宝石,那些在外界能掀起腥风血雨的珍宝,在他手中流转,却只让他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厌倦。
背包的拉链发出轻微的声响。
里面是一小袋用厚布包裹的戒尼,是他数月来从牙缝里省下的赎身费。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换洗衣物,是他对新生活唯一的期许。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只要完成这最后一次巡视,他就能借着夜色的掩护,永远离开这个华丽的牢笼。
通往自由的路径只有一条。
那扇位于走廊尽头的精钢大门,厚重,冰冷,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口有两名守卫,二十四小时轮换,从不间断。
其中一个,叫马克。
莫罗与他算得上熟悉。一个无可救药的烟鬼,一个沉默寡言的藏品管理员,两人在无数个深夜的交接班时刻,用点头和眼神完成过最简单的交流。
莫罗提起背包,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他刻意维持着与往常无异的频率,不快,不慢,带着一丝收工后的疲惫。
大门越来越近。
门口的两个身影,如同两尊雕塑,矗立在阴影里。
左边那个,是马克。
一样的身高,一样的体型,甚至连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含胸的站姿,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莫罗的脚步,在距离大门还有十米的地方,不着痕跡地放缓了半拍。
他的视线没有在对方身上停留,依旧平视着前方那扇冰冷的门。
但他的所有感官,却像一张无形的网,朝着那个“马克”笼罩过去。
不对。
味道不对。
真正的马克,是一个被劣质烟草侵蚀到骨子里的男人。那股廉价、辛辣、混杂着汗臭的烟味,是焊在他身上的标签,隔着十米远都能闻到。
每次换岗交接,马克都会一边抱怨着烟瘾,一边迫不及待地从那塞得鼓鼓囊囊、满是褶皱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他那包皱巴巴的香烟。
然而,眼前的这个“马克”,身上是如此的干净。
空气中只有建筑石材的冰冷气息,以及消毒水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化学味道。
没有烟味。
一丝一毫都没有。
这个细节,微小到足以被任何人忽略。
可对于将全部希望都押在这场逃亡上的莫罗而言,任何一丝不协调,都是足以致命的警报。
心脏的搏动骤然加剧,沉闷的鼓点敲击着他的耳膜。
伪装者。
这个词,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了他的脊髓。
莫罗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疲惫与平静的面具依旧牢牢地挂着。他继续向前走,步伐稳定,仿佛只是一个即将下班回家的普通职员。
他体内的血液在加速奔流,全身的肌肉纤维却在他的意志控制下,一丝一丝地舒张、放松。
这是他长久以来在黑暗中磨练出的本能。
在发动致命一击前,必须先让身体进入最完美的狩猎状态。
五米。
他能看清对方制服领口笔直的线条。
三米。
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属于活人的微弱热量。
一米。
就在两人擦身而过的那个瞬间。
莫罗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杀气。
他的身体以一个人类几乎无法做到的角度极限扭转,整个人的重心瞬间下沉。
右手手腕顺势翻转,一柄早已被手心温度捂热的短刀,无声无息地从袖中滑出。刀刃在昏暗的灯光下没有反射出任何光芒,如同一条潜伏已久的毒蛇,亮出了它致命的獠牙。
目标,后心!
这一刺,凝聚了他全部的力量与技巧,是他对着假人模型重复了千百次的最终成果。
快、准、狠。
他仿佛已经预感到刀尖刺破布料、撕裂肌肉、贯穿心脏的触感。
然而,没有。
预想中那令人心安的阻滞感并未传来。
“叮!”
一声清脆到尖锐的金属碰撞声,在寂静无声的走廊里炸开,刺得人耳膜生疼。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大反震力,从刀尖处疯狂传来。
莫罗只觉得右手手腕像是被高速行驶的卡车迎面撞上,剧烈的麻痹感瞬间窜遍了整条手臂,掌中的短刀几乎脱手飞出。
那个“马克”的反应速度,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对方甚至没有转身。
只是在莫罗发动攻击的刹那,以一种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反手将一个古怪的、圆筒状的物体挡在了后心位置。
莫罗的刀尖,正正地刺在了那个物体的黑色洞口上。
一股强大的、带着吸附力的念气从洞口中反卷而出,将他的攻击彻底瓦解。
与此同时,那个“马克”的伪装,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迅速消散。
壮硕的身形融化,扭曲,收缩。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留着齐耳妹妹头的娇小女孩。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仿佛一个精致的人偶。
是她!
莫罗的大脑一片空白,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为之冻结。
幻影旅团的成员,小滴!
而她手中那个造型古怪、如同吸尘器般的物体,正是她的具现化系念能力——“凸眼鱼”!
幻影旅团!?
这群被世界政府定为A级罪犯的盗贼团伙,这群徘徊于黑暗世界顶点的怪物……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滴缓缓地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莫罗。
她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动作缓慢而机械。
“被发现了……”
她的声音不大,语调平直,不带任何人类应有的感情波动。
“你的观察力,很不错。”
这句平淡的话语,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碎了莫罗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他所有的计划,所有对自由的渴望,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荒诞的笑话。
他意识到,自己原以为的逃离计划,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无法挣脱的致命陷阱。
他被卷入了一个远超想象的巨大旋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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