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得很。”
赵刚一字一顿地挂断电话,脸上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片骇人的平静。
他走出电话室,抬头看向北京的方向,眼神阴沉得可怕。
高明,钱立人。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把陈致远按下去?
就能把红星厂的火苗掐灭?
做梦!
老子不把你们连根拔起,我就不姓赵!
赵刚走出电话室,脸上那股滔天的怒火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封般的冷静。
他没有再咆哮,只是走到车间门口,看着那些正在挥汗如雨的工人,看着他们脸上因为特等功而洋溢的、尚未完全褪去的自豪。
这股自豪,差点就被人用一盆脏水浇灭了。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厂区。
当工人们得知,考察团那两个油头粉面的家伙,竟然在背后捅了陈厂长一刀,诬告他“独断专行”、“抢夺功劳”时,整个红星厂都炸了。
“放他娘的屁!”
一个刚从淬火池边下来的老师傅,把手套狠狠摔在地上,“陈厂长吃住都在车间,带着我们没日没夜地干,眼睛里的红血丝比钢材上的裂纹都多!他们管这叫抢功劳?”
“就是!咱们以前是什么光景?现在是什么光景?没有陈厂长,咱们连裤子都快穿不上了,还造炮管?”
“这帮坐办公室的王八蛋,懂个球的技术!就知道在背后害人!”
群情激奋,同仇敌忾。
工人们自发地聚集在办公楼下,不是闹事,而是一种无声的表态。
他们用最质朴的方式,捍卫着那个带领他们创造奇迹的人。
赵刚站在楼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眼眶发红。
他没有下去安抚,他知道,这股气,是红星厂的魂,不能散。
办公室里,陈致远却在想另一件事。
罗毅。
那个督察局的副局长。
他的到来,真的只是因为高明和钱立人的那份报告吗?
陈致远将那枚冰冷的特等功奖章拿在手里,反复摩挲。如果真要查“作风问题”,来的应该是纪律部门,而不是督察局。
督察局的职责,是检查和监督装备研发和生产的“流程”与“规范”。
罗毅嘴上说的是“个人英雄主义”,但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指向了“流程之外”的技术突破。
他不是在指责陈致远的人品,他是在警告陈致远,你的方法,不合规矩。
这不像是单纯的眼红,更像是一种刻意的试探,或者说,是一种更高层面的敲打。
有人,被他这套“野路子”炼钢法惊动了,但他们不相信,或者说,不敢相信。
派罗毅来,名为颁奖,实为施压,就是想看看他陈致远到底是真的有经天纬地之才,还是一个经不起敲打的愣头青。
想明白这一点,陈致远心中再无波澜。
对付质疑最好的办法,不是辩解。
是拿出让他们无法再质疑的,更强大的事实。
他推开门,走到楼下。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
陈致远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炮管毛坯都合格了吗?无后坐力炮的炮闩设计好了吗?前线的战士,能用上新炮了吗?”
一连三个问题,让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有吵架骂娘的力气,不如多拧紧一颗螺丝。”
陈致远环视众人,“别人怎么说,那是他们的事。我们要做的事,是让我们的武器,在战场上替我们说话。”
他转向周大山和林梅:“召集所有技术骨干,开会。”
事实胜于雄辩。
既然你们觉得一套新工艺是侥幸,那我就拿出第二套,第三套。
陈致远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新的研发中。
无后坐力炮的炮管问题解决了,但炮闩、击发装置、瞄具,乃至配套的炮弹,每一个都是全新的挑战。
他脑中的系统就像一座无尽的宝库,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基础材料,他就能把那些超越时代的武器,一件件地复刻到这个世界上。
红星厂再次进入了高速运转的状态,外界的风雨似乎被彻底隔绝在了大山之外。
然而,他们想关起门来搞建设,有人却偏要找上门来。
半个月后,一个晴朗的上午,三辆一看就保养极佳的苏制嘎斯吉普车,卷着尘土,停在了红星厂的大门口。
车门打开,下来一群金发碧眼、身形高大的苏联人。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名叫伊万诺夫的男人。
他穿着讲究的呢料大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里带着一种属于老牌工业强国技术专家的审视和傲慢。
“我们是来华进行技术援助的专家团。”
伊万诺夫通过翻译,对前来迎接的赵刚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听闻贵厂在特种钢材冶炼方面取得了一些有趣的成果,我们特地前来交流学习。”
赵刚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交流学习?说得好听!
国内那么多大型钢厂、重点军工企业你们不去,偏偏跑到我们这个山沟里的红星厂来?
还指名道姓要看特种钢材冶炼?
这哪是来交流的,分明是闻着腥味来的鲨鱼,想来偷技术的!
赵刚心里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欢迎欢迎,伊万诺夫同志。只是我们厂小,技术落后,怕是没什么值得专家同志们学习的。”
“赵刚同志太谦虚了。”
伊万诺夫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能用火车大梁造出合格的炮管,这可不是‘技术落后’。我们对这个技术,非常感兴趣。”
他一句话就点明了来意,根本不屑于掩饰。
赵刚的心猛地一沉。
连苏联人都知道了!
高明和钱立人那份报告,捅出去的篓子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伊万诺夫根本不给赵刚打太极的机会,他越过赵刚,目光直接锁定了站在人群后面的陈致远。
显然,他来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
“想必这位就是陈致远厂长吧?”
伊万诺夫径直走到陈致远面前,伸出手,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眼神里却全是精明和算计,“久闻大名。我本人就是冶金和热处理专家,希望能和陈厂长深入探讨一下,关于那套神奇的‘渗碳淬火加高温回火’工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