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张三这一消失,便是两三日不见踪影。吴一般倒也不急,更不敢打电话去问,生怕扰了师傅的“红尘练心”。他深知师傅神通广大,曾笑言“这世上能伤我之人,唯有我自己”,故而并无多少担忧。这两三日,他乐得清闲,除了按例在“坐井诊天”接待三位病人,还能抽出空来给远在巴陵市的父母津市的发小刘星通通电话,聊聊家常,听听乡音。甚至抽空去了趟清华大学,在熙熙攘攘的学生食堂里,和妹妹吴依韵吃了顿简单的午饭,听她叽叽喳喳说着校园里的趣事。实话说清华食堂饭菜卫生可口,物美价廉,性价比非常高。
“坐井诊天”在京津圈高层中的名声极为响亮,只因来此就医者,无论何种疑难杂症,几乎都是药到病除,堪称奇迹。照理说,这小小的院落门前早该车水马龙,权贵云集。但张三性喜清静,厌烦喧嚣。这难题还是吴一般给解决的——他设立了网上挂号系统。每日放出一定号源,晚上再由程序随机抽取三位,电话通知具体就诊时间。挂号费仅象征性收取一元,但架不住需求巨大,少时每天两三万人抢号,多时甚至能冲上十几万!仅这一项收入,就已让师徒二人无需为生活开支,药物栽培,丹药练造成本之事操半点心。
更重要的是,网上挂号规定必须实名并详细陈述病情。这看似简单的规定,却让许多试图通过权势关系直接找上门的大佬铩羽而归。因为“坐井诊天”还有最终解释权:张三可以对任何已抽中号子的人说“不”,且原因无可奉告。(其实原因很简单,以张三识人断物的本事,病人心性、过往阅历,他几乎一眼便能看透八九分。若病人罪孽深重,或心术不正,即便位高权重,富可敌国,他也万万不会出手。这些年来,吴一般见到能托关系找到张三、并且能让张三破例答应诊治的,不过区区几例,每一例背后都有一段因果。
直到那日K歌后的第四天下午,吴一般才接到张三的电话,语气轻松地说晚上回来吃饭。吴一般立刻着手准备。傍晚时分,张三春风满面地赶回“坐井诊天”,院内铜锅炭火早已备好,新鲜的羊肉片、各色菌菇、冻豆腐摆了一桌,锅底是熬得奶白的羊骨汤,加入了枸杞、红枣、当归等冬令滋补之物,正“咕嘟咕嘟”地沸腾着,香气四溢。师徒二人都偏爱这炭火铜锅,认为那独特的碳火香气是任何燃气酒精电火锅都无法比拟的。
张三今日心情极佳,难得的没有喝他最爱的五粮液,而是兴致勃勃地开了一瓶有些年头的飞天茅台。酒液微黄粘稠,挂杯明显,香气醇厚。师徒二人对坐小酌,吃着涮肉,气氛融洽。
吴一般想起那晚的荒唐,忍不住调侃道:“师傅,您那红尘练心练得如何?我那位‘梅师娘’呢?”
张三哈哈一笑,呷了一口茅台,脸上露出一丝回味却又意兴阑珊的表情:“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家的少打听。缘来则聚,缘去则散,如露如电罢了。”
两人正聊得欢畅,几米外放在茶几上的张三的手机响了。张三正低头涮着一片肥美的羊上脑,头也不抬,只是随意地凌空一指,那手机便自动接通并开启了免提。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恭敬中带着小心翼翼的中年男声:“老师,学生没有打扰到您老人家用晚饭吧?”
张三毫不客气地回道:“还真让你给打扰到了。小亚啊,下次晚饭的点别打电话给我了,记住了哦。还有,别叫我老师,我顶多是指点过你两手医术,那可算不上师徒名分。”
电话那头被叫做“小亚”的男人连忙赔罪:“对不起,老师,对不起!学生本真不刚打扰您清修,但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关乎一位令人敬仰长辈的性命…”话音未落,就被张三打断。
“小亚子,”张三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你现在架子不小啊?求我办事,竟然就敢打个电话,而不是亲自滚过来当面说?”
那边的男人赶紧解释:“老师,学生不敢!我…我现在就在您‘坐井诊天’对面的马路牙子上站着呢!没有您允许,不敢擅自进来啊!”
“那还不快滚进来!”张三在电话里笑骂一声。
“好的好的!马上就来!”奇怪的是,那被称为“小亚”的男人听到张三的骂声,非但不恼,反而像是松了口气,甚至有点受宠若惊地咯咯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恭敬地连声应着。因为他清楚张三的脾气,只有对还算看得上眼、比较亲近的人,他才会这般不客气。
不到一分钟功夫,院门外就响起了清脆的门铃声。吴一般快步走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两人。为首的是一位年约六十、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沉稳的中老年男子,他面带谦和的微笑,但久居上位的气场仍在不经意间流露。他身后跟着一位三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身姿挺拔,动作干练利落,目光锐利而警惕,应该是中老年男子的司机或秘书。
年长男子微笑着对开门的吴一般点头致意,态度很是客气,然后便径直快步走向院内桌边的张三。在吴一般和那位随行年轻男子略带惊讶的目光注视下,他走到张三面前,竟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近九十度的躬,声音诚恳地喊道:“老师!”
张三受了这一礼,随意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少来这套。小亚子,你先别说事,坐下来,陪我喝两杯再说。”说着就拿起酒瓶要给他倒酒。
“老师他不能喝酒!”旁边的年轻男子见状,出于职责,立刻出声阻止,语气有些急迫,“任院长他戒酒快二十年了!而且他心脏也不太好…”原来这年轻男子是中老年男子的学生。
“闭嘴!”那位被称为“任院长”的中老年男人立刻回头低声斥责,随即又转向张三,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张先生,您别见怪,年轻人不懂规矩。”他转头对那年轻男子严肃道:“在张先生面前,哪有你说话的地方?他老人家别说叫我喝酒,就是叫我喝…喝那个啥,那也是抬举我,是我天大的福分!”
说完,他竟真的自己拿起一个空酒杯,稳稳地倒满一杯茅台,然后双手捧着,将酒杯举得极低,恭敬地碰了碰张三酒杯的下沿,道:“老师,学生敬您!”说罢,一仰头,将满满一杯高度茅台一饮而尽,面不改色。
张三对他这个态度似乎颇为满意,没再理会那目瞪口呆的年轻男子,笑了笑对任院长说:“嗯,这还差不多。好了,小亚子,酒也喝了,说吧,什么事让你这么火烧火燎的?”
任正亚院长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坐下,将事情原委缓缓道来。
原来,他自己便是京城乃至全国最负盛名的仁和医院的院长——任正亚。最近医院里收治了一位极其特殊的病人:一位德高望重的张姓军中元老。
于公而言,这位老将军年轻时参加过西南边陲的自卫反击战,时任主力师师长,战功赫赫,威震敌胆。和平时期,他又为华夏军队的现代化、正规化建设立下过汗马功劳,是多项重大军事改革的推动者,早在九十年代就被授予上将军衔。如今虽已退休多年,但仍是最高层极为倚重的军事顾问。最高层那几位超级大佬甚至亲自打电话给任院子询问张老将军的病情。
于私而言,任正亚院长当年在军医大学求学时,曾因一篇学术报告得到过时任学校书记的张老将军的赏识和力荐,才有了他后来的发展,可谓有知遇之恩。
然而,老将军此次病情极其凶险。经仁和医院顶尖专家团队详细检查与会诊,确诊为晚期肺癌,且癌细胞已经广泛转移至胃部、胆管等多个重要器官。最关键的是,肺部原发病灶过大,加之老将军年近八旬,身体机能下降,手术风险极高,成功率不到一成。即便手术奇迹成功,鉴于癌症的严重程度,术后半年内的生存概率也极低,不到百分之二。医院内部经过三次权威专家会议,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回天乏术,建议采取保守治疗,尽量减轻痛苦,提高最后生命阶段的生活质量。
任正亚院长哽咽道:“我们医院是真的束手无策了…但凡有一丝希望,我也不会来打扰老师您。本来我想带着老将军的所有病历资料,亲自陪他老人家来拜访您,但…但他老人家只是淡淡地摆了摆手,说:‘正亚啊,不必再折腾了。富贵在天,生死有命。我这把老骨头,打了半辈子仗,能活到今天看到国家强盛起来,已经赚了。剩下的日子,我就想安安静静地多陪陪家里人。’…老师,我…我实在是…”说到这里,这位见惯生死的医学权威,眼中已泛起点点泪光。
张三听完,收起了脸上的随意,难得地微微点了点头,语气平和了几分:“张将军的大名,我是知道的。他是为国家流过血、立过大功的人。看在这份上,我答应你了。”
任正亚闻言大喜过望,刚要道谢,却听张三接着说道:“呆会儿,就让我徒弟吴一般跟你去打一转就行了。”
“啊?”任正亚一愣,脸上瞬间写满了错愕和犹豫,“老师…这…老将军的病…非同小可…不是您亲自去的话,恐怕…恐怕…”
“怎么?”张三眉头一挑,语气带着一丝不悦,“你没听到我叫他什么吗?他是我徒弟!你叫我老师我都没正式答应过,他叫我师傅可是叫了快十年了!论天赋,他强你百倍;论跟在我身边熏陶的时间,你更没法比!怎么,你还敢怀疑他的本事?”
任正亚被张三一连串的话问得冷汗都快下来了,连忙摆手诺诺称是:“不敢不敢!学生不敢!老师您安排的一定没错!那就…那就麻烦吴师弟了!”他赶紧转向吴一般,语气客气了许多。
吴一般其实早已听闻过张老将军的赫赫威名和忠勇事迹,心中本就存有敬意,此刻听师傅吩咐,立刻站起身恭敬答道:“好的,师傅。我这就去准备药箱,随时可以出发。”
张三却摆了摆手:“急什么?小亚子也难得来。你们俩再陪我喝几杯,喝完再去不迟。”说着,不由分说地又开了一瓶茅台。
任正亚院长心中焦急,却不敢违逆,只好硬着头皮和吴一般陪着张三继续推杯换盏。任院长戒酒多年,又心系病情,几杯高度茅台下肚,已是面红耳赤,强撑着精神。吴一般如今修炼有成,体内真气自然运转,酒精入喉便被迅速化去,倒是面色如常。
直到两瓶茅台见底,张三才心满意足地摆摆手:“行了,去吧去吧。”
吴一般立刻起身,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那个古朴的药箱。任院长也赶紧站起来,虽脚步有些虚浮,但神智还算清醒。那位随行的年轻男子连忙上前搀扶,脸上写满了不满和担忧,忍不住低声抱怨:“老师,那位张先生也太过分了!明明知道您不能喝,还…”
“你少说两句!”任正亚院长低声斥责,虽然醉意朦胧,但语气却异常严肃,“张先生的神通,你根本无法想象!他和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能请动他的亲传第子出手,是天大的面子!喝点酒算什么…”说罢,在年轻男子的搀扶下,和吴一般一同出了坐井诊天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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