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的火焰,一旦被点燃,便会以燎原之势,迅速失控。
《布鲁塞尔晚报》的文章,仿佛一根导火索,瞬间引爆了比利时,乃至整个欧洲社会,长期以来对日本经济扩张所积压的复杂情绪。
第二天,法国的《世界报》、西德的《明镜周刊》,都转载或跟进了这篇报道。
一时间,“日本经济间谍”、“产业绞杀”、“技术掠夺”等刺眼的标题,占据了欧洲主流媒体的版面。
奥普迪克公司,这家原本籍籍无名的小企业,一夜之间成了欧洲本土科技产业被“东方野蛮人”欺凌的象征。
佐藤一郎彻底懵了。
他原本以为,动用政治关系,快刀斩乱麻,就能轻松解决掉那群碍事的中国人。
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掀了桌子,在另一个他完全无法控制的战场上,对他发动了致命一击。
通产省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他在布鲁塞尔的办公室。
东京总部的语气,从最初的愤怒,变成了严厉的质问。
日本驻比利时大使馆,也收到了来自比利时外交部的正式照会,要求日方就“不正当商业竞争行为”做出解释。
之前那位帮他冻结收购案的比利时内政部官员,此刻也成了媒体口诛笔伐的对象,被质疑“收受日本方面的好处,出卖国家利益”。
为了自保,这位官员第一时间撇清了关系,并以更快的速度,解除了对奥普迪克公司的资产冻结。
佐藤一郎,从一个运筹帷幄的猎手,瞬间变成了一只被舆论围剿的过街老鼠。
他走在布鲁塞尔的大街上,甚至能感觉到路人投来的异样打量。
他试图召开新闻发布会,澄清事实,但他的辩解,在群情激奋的欧洲记者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他越是解释,就越是坐实了“做贼心虚”的形象。
而此时的钱卫国和中国代表团,则彻底成了这场风波中的“隐形人”。
他们待在旅馆里,每天看着报纸,就好像在看一出精彩的戏剧。
代表团里的其他成员,看着钱卫国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佩服,变成了近乎崇拜。
他们想不通,钱工到底是如何做到,远隔千里,却能搅动整个欧洲的舆论风云。
只有钱卫国自己心里清楚,这一切的导演,是那个身在京城,年仅十八岁的青年。
他对李大叶的敬畏,又加深了一层。
压力,现在完全回到了皮埃尔和奥普迪克公司的董事会这边。
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再和“声名狼藉”的日本人合作,无异于商业自杀。
而那个来自中国的收购方案,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的顺理成章,甚至带上了一丝“正义”的光环。
一周后,奥普迪克公司的董事会,全票通过了中国的收购要约。
签约仪式,就在当初佐藤一郎逼宫皮埃尔的那间办公室里举行。
钱卫国代表中方,在合同上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随后,他握着皮埃尔激动的手,心中却异常平静。
他脑海里闪过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李大叶那种翻云覆雨、杀人不见血的手段。那是一种洞悉人心、拨弄棋子的绝对掌控力,既让他感到心安,又让他从心底生出一丝寒意。这种力量令人着迷,也令人恐惧。
皮埃尔如释重负,他紧紧握着钱卫国的手,激动地说道:“钱先生,感谢你们,你们拯救了我的公司,也拯救了我的员工。”
钱卫国只是平静地回应:“我们不是在拯救谁。我们只是相信,技术的价值,应该得到尊重。”
仪式结束后,佐藤一郎派人送来了一个花篮,附上了一张卡片,上面只有一句话:“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那份不甘和怨毒,跃然纸上。
钱卫国看着卡片,只是淡淡一笑,随手将其扔进了垃圾桶。
“盗火”计划,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公司到手了,专利到手了,更重要的是,以杜邦博士为首的核心团队,也已经签订了前往中国工作的正式合同。
一切都尘埃落定。
当天晚上,大使馆的庆祝晚宴上,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中,空气里弥漫着香槟的气泡和胜利的酣畅。钱卫国也难得地多喝了两杯。
他举起酒杯,正要向大家致辞,庆贺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时,一名译电员却神色凝重地快步穿过人群,将一封加急电报递给了他。
喧闹的宴会厅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过来。
钱卫国打开电报,只看了一眼,脸上的笑意僵住了,血色从脸上一分分褪去。
那封电报,是杜邦博士发来的。
内容很短,却像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了钱卫国的心上。
电报上说,他团队里最年轻、也是唯一完全洞悉了“浸润式光刻”未来潜力的天才工程师克里斯,刚刚递交了辞呈。
克里斯拒绝了所有人的挽留,接受了一家注册在香港的投资公司开出的、足以买下半个奥普迪克的天价,将即刻飞往香港。
这个克里斯,虽然不在李大叶最初给的核心名单上,但杜邦博士在私下里,曾多次向钱卫国强调,说他是个不世出的天才,但也提醒过,这个年轻人对财富的渴望超乎寻常。他不是团队的未来,他就是“浸润式光刻”这项技术的未来。失去他,等于他们买下了一支没有准星的枪,一座没有发动机的工厂。这次收购的成果,不是打七折,而是近乎归零!
钱卫国捏着电报,手心全是汗。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件事,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个人跳槽。
在他们和佐藤一郎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有一只看不见的黄雀,悄悄地跟在后面,叼走了最肥美的那块肉。
他立刻拨通了那条加密线路,向国内汇报了这个意外。
电话那头,李大叶听完他的汇报,沉默了很久。
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丝钱卫国从未听过的冷意。
“钱叔,你马上查一下,那家香港公司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