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答,只把笔搁在账册上,墨迹已干。野猪精的愿还写在纸上,那点光在我胸口跳着,不烫,也不凉,像火苗刚点着,稳稳地烧。
我抬手,掀开帘子,拎起酒坛和葫芦,往外走。
“想试试,集市上有摊。”
我从他身边经过,脚步没停。阳光晒在肩头,酒坛压着手臂,沉,但稳。
集市在昆仑墟南口,石板路被日头晒得发白。我寻了块空地,放下坛子,摆开小桌,酒杯倒扣着,没急着开。
人慢慢围过来。有人认得我,是前些日子喝过“凡尘醉”的散修;也有新面孔,冲着“能说出心事”这话来的。
我打开封泥,酒气一涌,人群往后缩了半步,又往前凑。
“一杯一文,不强买。”我倒了第一杯,放在桌上,“喝完若觉心里松快,钱留下;若觉被冒犯,砸杯走人,我不拦。”
没人动。
我自顾自喝了口,喉头滚过一道暖流,脑中那点光轻轻一颤。没说什么,也没流泪,只是觉得——这酒,对路了。
一个少年试探着上前,掏钱,端杯,仰头灌下。
他站定,眼神发直,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头,声音发抖:“娘……我对不起你……那天我不该偷你缝被子的钱去买刀……你说我早晚要闯祸……你哭了一夜……我听见了……可我还是走了……”
围观的人静了。
他抬起脸,满脸是泪,却笑了一下:“我想回家了。”
人群裂开一条道,有人默默让出位置。
我给他添了半杯,没说话。
酒一杯杯递出去,有人笑,有人哭,有人跪地磕头,说从前做过的亏心事。没人砸杯,没人走。他们的眼神变了,不是醉,是清醒。
就在这时,一阵粗嗓门破了场。
“黑心酒!迷魂汤!谁让你们在这摆摊的?!”
老李带着三个汉子挤进来,一脚踢翻桌子。酒杯碎了一地,坛子倒下,我伸手接住,酒没洒。
他指着我鼻子,脸涨红:“陈九!你又来坏规矩?上回让你蒙混过关,这回我可没那么好说话!你这酒,喝了神志不清,蛊惑人心,该封!”
我慢慢把坛子放稳,拍了拍灰。
“你儿子前天夜里偷喝我半杯‘凡尘醉’,出来时抱着树喊爹,说再不敢赌了。”我看他,“你没问他为啥突然改过?”
老李一僵,眼神闪了闪。
他身后三个地痞往前一拥,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一个伸手就来抢坛子:“砸了这劳什子!看他还拿什么骗人!”
我没拦。
坛子被夺过去,高高举起。
“你们真觉得这酒是毒?”我抬头,看着那举坛的手,“那你喝一口再砸,行不行?”
地痞一愣,手停在半空。
“酒不伤人。”我掏出酒葫芦,又倒一杯,递过去,“只照本心。你敢不敢喝?你心里有没有鬼,你自己最清楚。”
周围静下来。
地痞啐了一口,一把打落酒杯:“老子行得正站得直,喝你这妖酒作甚!”
话音未落,老李突然低吼:“砸!别听他蛊惑!”
坛子被狠狠砸向地面。
我抬手,掌心贴住坛底,愿力一引——
酒液没洒,反被收回葫芦。坛子落地,碎成几片,可那酒气没散,反而在空中凝了一瞬,像雾,又像烟,随风钻进三人鼻孔。
他们猛地呛住,接连后退。
第一个,瘦高个,突然捂住嘴,眼眶红了。他靠着墙滑坐在地,声音发颤:“娘……我昨儿还骗你说工钱发了……其实……其实我被人骗了……钱没了……我不敢回……我怕你哭……”
第二个,脸上有疤的,猛地从怀里掏出一包碎银,双手发抖:“这是……这是我从东家账房偷的……我弟弟病着……我没别的法子……我该死……我该死……”
他跪下,把银子捧在头顶:“我这就去自首……求您……别让我娘知道……”
人群哗然。
第三个,壮实些,突然瞪大眼,浑身发抖。他猛地转身,扑通跪在老李面前,一把抱住他腿,嚎了出来:
“爹!我错了!我不该听你指使!那酒……那酒真没毒!是你说只要砸了摊,就给我十两银子娶媳妇!我说不敢,你说‘陈九是邪道,毁他天经地义’!可我现在……我现在全想起来了!我娘临死前说……说做人要凭良心……我……我对不起她啊!”
老李脸煞白,一脚踹开那汉子,吼:“胡说!谁是你爹?!我不认识你!”
汉子死死抱着他腿,泪流满面:“爹!我叫李柱!是你亲儿子!你忘了?七岁那年你带我去山神庙上香,你说我是李家唯一的根!你说要我堂堂正正做人!可你现在……你现在让我做贼!让我行凶!你还是我爹吗!”
人群炸了。
“老李原来有儿子?”
“他不是说儿子早夭了吗?”
“合着自己儿子当街认错,他还想赖?”
老李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指着我:“你……你这是妖法!你用邪术逼他胡言乱语!”
我摇头:“我没逼他。是酒里的愿力,勾出了他压在心底的话。你儿子不坏,是他心里还记着娘的教诲,记着小时候的诺言。可你呢?你让他去砸摊,去行凶,去说谎——你才是那个毁他的人。”
我弯腰,捡起一片碎坛,指尖划过断口,不急不躁。
“你上回被我揭了短,丢了脸,心里不服。这回找人来闹,想毁我名声,断我生路。”我抬头,直视他,“可你没想到,这酒能照心。你儿子喝了,当场认错。你呢?你敢喝吗?你敢让人听听你心里,到底在怕什么?”
老李后退一步,眼神躲闪。
“你……你等着……这事没完!”他猛地推开人群,扭头就走。李柱爬起来,踉跄追上去,边跑边喊:“爹!你别走!咱们回家!娘在等你认错啊!”
人群自动分开,没人拦。
我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片碎坛。风从南口吹来,带着尘土和酒气。
有人递来新桌子,有人默默扫走碎片。一个老妇放了十文钱在桌上,没拿酒,只说:“掌柜的,再酿点吧。我们……还想听真话。”
我点头,重新摆好坛子,开坛。
酒气一散,胸口那团愿力轻轻一跳,比刚才亮了一分。
我低头,看见碎坛的断口映着日光,锋利,干净。
就在这时,远处街角,一个灰衣人影一闪而过,手里攥着半张烧焦的纸,边角写着“灵米”二字。
他回头看了一眼,目光直直落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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