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酒馆檐下的风铃还没响过一次。
我坐在柜台后,手里捏着笔,账册摊开,墨是新的,纸是旧的。昨夜地窖口的碎石已经清干净,门也重新封了,只留一道细缝通风。青梧还在账房那张椅上,盖着毯子,脸朝里,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没醒,但我知道她在。
这地方不能出事。
我低头翻账册,从第一页开始看。野猪精的名字还在,“愿:归山,与妻团聚,育三崽”,字迹没晕,愿力团贴在心口,温着,像块暖玉。昨夜那场乱流压下去了,可它留下的痕迹还在——我耳垂那道疤时不时发烫,像是系统在识海里转圈,想找空子钻进来。我没理它。
门外传来脚步声,迟缓,一步一顿,踩在石板上不重,却停了三次才到门口。
我抬头。
老李站在那儿,手里拎着个陶罐,肩上搭个粗布包,衣服洗得发白,袖口磨了边。他没敢进门,手攥着门框,指节泛青。
我没动,也没说话,只倒了杯酒,自己喝了一口。
他喉头动了动,终于跨进来,把陶罐放在柜台上,发出一声闷响。布包也放下,轻轻展开,露出一张泛黄的纸,边缘焦黑,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纸上五个字:“九曲回灵酿”。
“掌柜的。”他声音哑,“我……错了。”
我放下酒杯,没碰那纸。
“砸摊的事,是我指使的。”他低头,不敢看我,“我儿子也掺和了,他认了,我没脸赖。我就是……就是看不得你这酒卖得好,人人都往你这儿跑,我那摊子,一天卖不出三坛。”
他喘了口气,像是把心掏出来洗了一遍。
“这方子,是我家祖上传的,从没人用全过。我爹临死前说,‘此方非利市之物,乃守心之器’。我不懂,只当是老话糊弄人。可昨夜……我做了个梦。”
他顿了下,眼眶红了。
“梦里有个穿灰袍的小童,站在我家老屋门口,说:‘你家酒里,早就没魂了。’我惊醒,翻出这方子,才发现……纸上有股味儿,像是山里的土,又像是雨后松林。”
我这才伸手,把那纸拿过来,指尖拂过字迹。
纸很脆,一碰就簌簌响。我慢慢摩挲,忽然察觉一丝异样——不是墨香,也不是烟火气,而是一种极淡的腥,像是深土之下,根脉穿行时带出的气息。这味儿我闻过,在地底残魂最密集的地方。
我转头,轻声唤:“青梧。”
她没动,也没睁眼,只应了一声:“嗯。”
“你闻闻这纸上。”
她缓缓侧过脸,鼻尖微动。发间那片梧桐叶轻轻一颤,像是被风吹动,又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有山神的息。”她说,声音弱,却清楚,“不是现在的山神,是……被钉住的那一批。”
我心头一震。
三百山神,魂被封在榜上,名字抹去,只余执念沉在地脉。他们生前守昆仑,死后魂不散,靠的就是地气维系。而能接触地脉之息的,除了他们自己,就只有当年同守一山的护山童子。
我盯着老李。
“你祖上,可是昆仑护山童子?”
他猛地抬头,眼里全是惊。
“我……我不知道。”他摇头,“我家祖籍就在昆仑墟外,代代酿酒,从没人提过什么童子。可我爹临终前,咬着牙说了一句话——‘咱家,本不该姓李’。”
他忽然跪下,额头抵地。
“掌柜的,我不懂梦,也不懂魂。可我知道,这方子传到我这儿,已经快断了。我不会酿,也不敢酿,怕糟蹋了。您……您要是能用它,就拿去吧。只求一件事——别让它,像我一样,忘了自己是谁。”
我没扶他。
低头看着那张纸,指尖压着“九曲回灵酿”五个字。系统突然响了。
“检测到上古酿酒术,融合后可提升‘凡尘醉’灵性,解锁‘灵酿’品阶。是否融合?”
我冷笑。
它终于给正反馈了。可它不知道,这方子不是任务,是残魂的信物。它认的是“术”,我认的是“愿”。
我闭眼,内视愿力团。
那点微光还在,像烛火,不晃。可就在秘方入掌的瞬间,光轻轻一跳,像是认出了什么。不是系统给的奖励,是愿力自己动了。
这方子,早就在等一个能听见它声音的人。
我睁开眼,把纸折好,放进怀里。
“起来吧。”
老李抬头,眼底有光,也有泪。
“方子我收了。”我说,“但不是白拿。你得答应我三件事。”
他忙点头。
“第一,你儿子,从今往后不准再混地痞堆里。让他来我这儿,学酿酒,学记账,学怎么听人说话。”
他哽了一下,用力点头。
“第二,你那摊子,别砸了。往后你卖的酒,要是敢掺一滴假水,我就当着全墟的人,把这方子烧了。”
他脸一白,又重重磕了个头。
“第三。”我停了停,“你家老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比如,一块旧木牌,一截断绳,或者……一件灰袍?”
他愣住,摇头:“早年翻修时,都清理了。就剩这方子,藏在梁上。”
我点头,没再问。
他慢慢站起来,退到门口,忽然回头:“掌柜的,这酒……真能让人说出心里话?”
“不能。”我说,“它只是让人,不再怕说出心里话。”
他嘴唇动了动,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门关上,风铃晃了一下,没响。
我坐回柜台后,掏出秘方,重新摊开。这一次,我用指尖蘸了酒,在纸上轻轻画了一道。
酒痕渗入焦边,忽然泛出一丝极淡的绿光,转瞬即逝。
我笑了。
这不是酿酒术,是封印术。九曲回灵,不是为了酿出灵酒,是为了在酒成时,唤醒沉在地脉里的那一缕残息。
老李祖上不是酿酒的,是守魂的。
我低头看账册,翻到空白页,提笔。
“老李,愿:不弃祖训,送方赎过,求酒有魂。”
笔尖落纸,愿力团又是一颤,比刚才更明显。像是回应,又像是认亲。
我合上账册,抬头看账房。
青梧睁着眼,正望着我。
“你写他名字。”她说。
“每一个愿意被记住的,都该留下。”我重复昨夜的话。
她没笑,只是轻轻点头。
“那方子里的引子,”她低声说,“要用山心泉,陨铁曲,松脂封坛。这些东西……不在人间。”
“我知道。”我说,“所以我得去找。”
我起身,把酒葫芦挂回腰间,手指抚过耳垂那道疤。系统还在转,可我已经不怕它了。
它以为我在接任务。
它不知道,我是在收火种。
我走到地窖门口,蹲下,手指贴在石缝上。
里面很静,没有哭声,也没有黑雾。只有那股土腥气,隐隐透出,像是根脉在呼吸。
我低声说:“快了。”
站起身,我回柜台,把秘方放进账册夹层。外面天光正亮,集市该开市了。
我正要关门,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进屋,从柜底摸出一个小陶瓶,倒出三滴酒液,滴在秘方四个角和中心。
酒液渗进去,纸面微微一颤,像是活了。
我把它重新收好,转身走向门口。
手刚搭上门板,青梧在身后说:“别走太远。”
“不走远。”我说,“就在昆仑墟外,找口泉。”
我拉开门,阳光照进来,落在她脸上。
她闭上眼,靠着椅背,像是又要睡着。
我没关门,走出去,反手带上门。
风铃晃了一下,这次,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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