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还在响,余音没散。
我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板上,阳光照在脚前那块石板上,裂了道缝,像是昨夜谁踩出来的。没回头,知道青梧还坐在账房那张椅上,也没动。她没说话,我不说话,这地方就静得能听见酒坛里气泡破开的声音。
我转身进了屋。
账册摊在柜台上,夹着那张“九曲回灵酿”的秘方。指尖碰了碰纸角,昨夜滴的三滴酒已经干了,可纸面底下像是有东西在动,极轻,像根须在土里穿行。愿力团贴在心口,比昨夜稳,也比昨夜热。
我把它取下来,放在秘方上。
纸抖了一下。
不是风,是愿力自己在跳。像是认亲,又像是催促。
我从地窖取出一坛“凡尘醉”,这是老底子的酒,没掺愿力,也没勾魂,纯是粮食发酵。打开封泥,倒进一只陶锅里,又从井底提了桶水——昆仑墟的井不通江河,水是从地脉渗出来的,带着股铁锈味和土腥气。这水,勉强能当“山心泉引”。
锅架在炉上,火苗刚起,青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烧它干什么?”
“试试。”我说,“秘方上写‘陨铁曲发酵’,我没陨铁,但锅是铁的,火是地火,水是地脉渗的。三样凑一块,看它认不认。”
她没再问,只站到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抚着发间的梧桐叶。
火慢慢烧,酒开始冒泡,水汽升腾,带着一股子陈年谷物的醇香。可就在沸腾的瞬间,酒液忽然泛出一丝绿光,极淡,转瞬即灭。
我伸手把秘方压进蒸腾的热气里。
纸边一碰热,整张纸猛地一颤,像是活了过来。焦黑的边缘裂开细纹,渗出一缕极淡的青烟,直往我胸口钻。愿力团“嗡”地一声,像是被撞了一下。
系统突然响了。
【警告:检测到非任务类酿酒行为,偏离天道指定路径,扣除功德10点。】
我冷笑,把锅从火上端下来,倒进一只酒壶里,壶底刻着一道旧符——那是我用愿力画的,不为封印,为养。
“你管这叫偏离?”我把酒壶贴回心口,低声说,“我管这叫回家。”
话音落,愿力团剧烈一震。
绿光从内透出,像是一颗心跳动。三息之后,系统突然安静。
接着,一行新字浮现在识海:
【检测到非任务类愿力积累,符合“人道火种”标准,开启初级兑换功能。】
【可兑换:听魂术(初级),消耗愿力值100。】
我盯着那行字,没急着点。
一百愿力,不是小数目。账册里记下的愿,野猪精的、老李的、还有昨夜那几个地痞的,加起来也不够。可就在“灵引酒”入壶的那一刻,愿力团自己涨了一截——像是那酒,本身就是火种。
我闭眼,内视愿力团。
光比之前亮,也比之前密。像是从烛火,变成了萤火虫群。我数了数,一百零三。
够了。
“兑换。”
识海一震,像是有根针扎进太阳穴。我踉跄一步,扶住柜台。眼前发黑,耳边突然炸开无数声音——
“我不想死……”
“娘,我饿……”
“为什么是我上榜?!”
全是残魂的哭喊,杂乱无章,像是三百个魂同时在我脑子里说话。我咬牙,想稳住,可那些声音越来越响,几乎要把头撕开。
“陈九。”
一只手按在我太阳穴上。
青梧站在我旁边,梧桐叶在她指尖转了一圈,轻轻一点。
那一瞬间,乱流静了。
不是消失,是被梳理了。像是一团乱麻,突然被人从中抽出一根主线。
“执念如风,”她说,“你不必全听,只需辨其根。”
我喘了口气,睁开眼。
世界变了。
不是看得更清,是听得更真。柜台上的铜钱,我听见它在想“谁把我放这儿的”;墙角的扫帚,它在抱怨“昨天没把我靠好”;连那坛刚封的“灵引酒”,都在低语“快放我下去,地底有人在等”。
我低头看自己手。
还在,可我知道,我已经不一样了。
“成了?”青梧问。
“成了。”我摸了摸耳垂的疤,“它不知道,它开的门,是往回走的。”
她没笑,只轻轻点头,退回账房。
我坐回柜台后,把酒壶放在手边。愿力团贴着胸口,温着,像块玉。听魂术在识海里沉着,不响,可我知道它在。
第一个进店的是个书生。
灰袍,破鞋,背着个包袱,进门时脚绊了一下,差点摔。他扶了扶眼镜,抬头看我:“有酒吗?最便宜的就行。”
我没答,只倒了一杯“状元醉”——这是新酒,用“灵引酒”做基,加了点米酒调和,名字是我刚起的。
他愣了:“这酒……有名字?”
“有。”我把杯子推过去,“不渡仙,只渡心。”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喝了一口,眉头忽然一动,像是尝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
我开了听魂术。
一瞬间,他的心声撞进来:
“考不上科举,不如去修仙门派当杂役……可爹娘供我十年,我不想输。我明明有策论,可没人听。我写的那些话,要是能有人看一眼……”
我听着,没动。
他放下杯子,眼神有点空,像是被什么勾住了。忽然转身,抓起柜台上的笔,蘸了墨,在墙上写起来。
笔走龙蛇,字字如刀。
“赋税三弊:一曰重役轻产,民有田而无粮;二曰官仓虚报,岁入百万而饥者遍野;三曰徭役无度,丁壮尽死于沟壑……”
我看着他写,一句句,全是当世弊政,直指三公九卿。这不是读书人的牢骚,是早就烂在肚子里的话,一直没敢说。
青梧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旁边。
“他心里早有答案。”她轻声说,“只是不敢信。”
我点头。
愿力团忽然一跳。
绿光流转,比刚才亮了一圈。我内视一看,愿力值涨了三十多点——三成。
这酒没操控他,只是让他敢说了。
我拿起笔,翻开账册,在空白页写下:
“书生,愿:不负十年寒窗,敢言天下事。”
笔尖落纸,愿力团又是一颤,像是回应。
青梧看着墙上那篇策论,忽然说:“这字,会惹祸。”
“我知道。”我说,“可他写出来了,就不再怕了。”
她没再说话,只轻轻抚了抚那片梧桐叶。
我合上账册,把酒壶收进柜子。阳光斜照进来,照在墙上那篇字上,墨迹未干,反着光。
系统安静。
可我知道,它已经不一样了。
它以为功德是它的锁链,可它没想过,愿力是火种。它让我接任务,我却用任务养火。它开个兑换口,以为是控制,可它不知道,这口一开,就是裂痕。
规则,开始松动了。
我摸了摸耳垂的疤,站起身,走到地窖门口。
门缝里,那股土腥气还在,比昨天浓。我蹲下,手指贴在石缝上。
里面很静。
没有哭声,没有黑雾。可我知道,有东西在等。
等酒成,等名归,等一声“我愿”。
我低声说:“快了。”
站起身,我回柜台,把账册放进夹层。外面集市已经热闹起来,人声隐隐传来。
我正要关门,青梧在背后说:“别走太远。”
“不走远。”我说,“就在昆仑墟外,找口泉。”
我拉开门,阳光照进来,落在她脸上。
她闭上眼,靠着椅背,像是又要睡着。
我没关门,走出去,反手带上门。
风铃晃了一下,这次,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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