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愿力团还在发烫,颜色沉得像凝固的夜。我把它按在陆压心口时,他全身的火都抖了一下,像是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现在他靠在我肩上,半边身子软得撑不住,嘴里还带着血沫子,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盯着天上那道正在合拢的裂口,像在数它还能撑多久。
青梧站在地窖口,手指贴着砖缝,发间梧桐叶只剩一丝微光。她没说话,但我知道她在压。地底的乱流没散,只是被刚才那一刀震得暂时缩了回去,像一头喘气的野兽,等着再扑上来。
我扶着陆压一步步往下走。地窖最深处有条火脉,是当年埋“三生醉”时顺手引下来的。我把他的手按在石缝上,残火顺着纹路爬进他身体,他闷哼一声,没推开。
“别死在这儿。”我说。
“死?”他咧嘴,血从嘴角溢出来,“我活了三千年,头一回觉得烧得值。”
我没接话,转身回到地面。酒馆的瓦片塌了一角,风从屋顶灌进来,吹得油灯晃。我顺手把葫芦摘下来,倒了半杯“凡尘醉”,浇在地基裂缝上。酒气一散,土里的躁动轻了些。
青梧走过来,站在我旁边。她抬手,一片梧桐叶飘落,贴在砖缝上,绿光一闪,裂口合了寸许。
“撑不住多久。”她说。
我知道。愿力团变了,陆压快熄了火,青梧的魂也快耗尽。刚才那一刀劈开了天,可天不是铁,是规则。它会补,会压,会再来。
我们等的不是它不来了,是看有没有人听见。
我爬上屋顶残垣,往官道方向望。风里带了点尘土味,远处一道烟尘扬起,马蹄声闷得像雷在地底滚。旗子还没看清,但我认得那路——去年有个书生,喝完“状元醉”,就是从这儿走的。
他走时说:“他日若得志,必让天下酒馆无税。”
我当时笑他痴。现在,那旗子上绣的“钦差”二字,正迎着风翻过来。
马停在酒馆门前。书生下马,紫袍玉带,腰佩铜印。他没直接进,先对着酒馆深深作了一揖。
我站在门口,没迎。
他抬头看我,眼神清亮,不像官,倒像当年那个醉醺醺抄策论的穷书生。
“陈掌柜。”他从袖中取出圣旨,“陛下读我策论,彻夜未眠。说我所言‘民为邦本,不在封神,不在长生,而在安居乐业’,是百年未闻之正声。”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陛下说,这世间若有一处还念着人,那便是你这酒馆。”
圣旨展开,宣读声不高,但字字落地。
“赐匾‘人道酒馆’,永免赋税,凡过路商旅、落难书生,皆可赊酒三日。钦此。”
我站着没动。青梧从后面走出来,接过圣旨。她的手很稳,可指尖有点发白。
书生把匾额递过来,红底金字,四个大字沉得像碑。
“这不是赏。”他低声说,“是认。朝廷认了你这儿,是人间正道。”
我接过匾,手指划过“人道”二字。它不烫,也不重,可我掌心的愿力团突然跳了一下,像是碰到了什么同类的东西。
天上的乌云动了。
不是退,是裂。刚才被陆压劈开的那道口子,边缘开始发白,电光缩回云心,像被什么东西推着走。整片天幕像一张绷紧的皮,突然松了一寸。
我脑中“嗡”地一声。
系统弹出一行字,颜色比往常淡,像是信号不稳:
“人道认可达成,天罚削弱三成。规则锚点松动。”
我没出声。这玩意儿从不撒谎,但它也从不解释。它只认天道规则,可现在,规则自己晃了。
书生看着天,脸色变了。“这……是刚才就有的?”
“不是。”我说,“是你带来的。”
他愣住。
“你那篇策论,不是写给皇帝看的。”我指了指地底,“是写给三百个山神听的。他们没写完的话,你替他们念出来了。”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我转身,把匾额挂在门楣上。木钉敲进墙里,发出“咚”的一声。油灯晃了晃,光落在“人道”二字上,像是镀了层薄金。
陆压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屋顶残垣,靠在断梁上,半边身子还在冒烟。他盯着那匾,冷笑一声。
“一纸圣旨,就能挡天雷?”
“不是挡。”我把“凡尘醉”倒进杯里,举起来,对着天,“是告诉它——有人记得什么叫人。”
酒泼出去,半空中散成雾。雾落处,云层又退了半尺。
陆压盯着我,忽然笑了。“你他妈……真敢赌。”
“不是赌。”我说,“是还债。他们被封神,不是因为功,是因为听话。现在有人替他们说‘不’了,天道就得算这笔账。”
青梧走到匾额前,指尖轻轻抚过字痕。她没说话,可我看见她发间最后一片梧桐叶微微颤了颤,光流了一瞬,顺着匾额渗进地底。
地下的乱流,静了。
不是被压住,是被接住了。
陆压从屋顶跳下来,脚步不稳,手撑着门框。他盯着我掌心的愿力团,那团黑紫色的东西还在跳,但节奏变了,像在应和什么。
“你打算一直靠这种东西活着?”他问。
“靠什么?”我说,“靠酒?靠圣旨?靠人心?”
我顿了顿,把酒杯递给他。
“靠有人愿意写策论,有人愿意读,有人愿意挂这块匾。”
他没接杯,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抬手,一掌拍在匾额上。
“轰”地一声,火顺着金边窜了一圈,又瞬间熄灭。字迹没烧,可那光,像是活了。
“金乌余烬,不认天榜。”他咧嘴,“但从今天起,认这块匾。”
我笑了。没说话,只是又倒了杯酒,放在门槛上。
风从官道吹来,带着远处山野的气息。油灯晃了晃,光落在地上,照出三个人的影子——一个拄拐的酒馆掌柜,一个青衣女子,一个赤发带伤的火客。
还有门楣上那块新匾。
书生站在一旁,看着那杯酒,忽然弯腰,从怀里掏出一本薄册,塞进我手里。
“这是我策论原稿。”他说,“陛下批了‘准奏’,可我知道,真正要奏的,是给那些说不出话的人。”
我翻开第一页,墨迹未干。
第一页写着:“民之所欲,天必从之。”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