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耳垂往下淌,滴在酒葫芦口沿上,像一粒红米落进糟坊。
我拧开塞子,把血和最后一滴“三生醉”混着倒进嘴里。酒没温,可咽下去的瞬间,五脏六腑像是被铁钳夹住,猛地一收。痛让我清醒,愿力在经络里乱撞,像烧红的铁水往骨头缝里灌。
脚底下台阶还在颤,小狐狸指的那条路沉在地底深处,但我不能再等了。
我撑着墙站起来,青梧靠在门框边,发间那片梧桐叶已经碎成灰,只剩一点青气缠在她指尖。她没说话,只是抬了抬眼,我知道她在等我做决定。
人道印在我掌心,不烫也不重,像一块刚出炉的铜牌。
我把它按在酒馆地基的裂缝上。印面一闪,一道青金光顺着石缝钻进去,地底那股黑气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猛地缩了回去。裂缝合拢半寸,酒馆的梁柱吱呀了一声,稳住了。
门外风停了。
可天上的云没散。雷蛇还在云层里游,压得越来越低,像是随时会砸下来。
我撕下一块衣襟,蘸着耳上的血,在门板上写了四个字:照常营业。
血字刚落,泛起一层金光,不亮,但稳。像是有人在屋里点了一盏灯,风吹不灭。
我扶青梧坐到柜台后,她手抖得厉害,却还是把最后一点魂丝缠在炉火上。火苗跳了跳,没灭。我把小狐狸裹进旧毯子,放在炉边。它只剩一口气,精魄的光像快熄的油灯,一闪一晃。
“再等等。”我对它说,也对自己说,“有人会来。”
它耳朵动了动,没睁眼。
酒馆里静得能听见火炭爆裂的声音。我坐在门槛上,背靠着门框,手里攥着人道印。它没再震,也没提示,系统也安静得出奇。不是坏了,是卡住了。像一口井突然不出水,可你知道底下还有。
我盯着门外那片荒地。
三天前还有人路过,喝碗酒,骂句天道不公。现在连野狗都不来了。醉仙居这三个字,早被贴上了“逆榜者”的印。
可我知道,总会有人不怕死。
也总会有人记得这碗酒。
我记得那个书生。十年前,他穿着破襕衫进来,要了一壶“凡尘醉”,喝完在桌上写了一篇策论,说“民智如酒,封坛则腐”。后来他中了状元,那篇策论被烧了,可他每年清明都来,不说话,只喝一壶,走时留下一文钱。
他没上封神榜,也没成仙。他选择了做人。
我闭上眼,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
不是一匹,是一队。
尘土扬起来的时候,我看见一面黄旗,上面写着“请愿”二字。马背上的人披麻戴孝,手里捧着卷纸,一路疾驰,直奔酒馆。
是书生。
他翻身下马,官服都没穿,只披了件素袍。他站在门口,看了我一眼,没问伤,没问印,只把手里那卷纸递过来。
“万民书。”他说,“三千七百二十一人签名,一个没少。”
我接过,纸是粗麻的,边角磨得起毛,显然是被人传阅过无数次。第一个名字我认得——当年砸过我酒坛的地痞,后来喝了“悔魂酿”,跪在门口哭了三天。最后一个名字是老李的孙子,那孩子五岁,不会写字,按了个红手印。
书生站在我面前,声音不大,却字字砸地:“朝廷不敢批,我就自己来。护一馆,就是护人心自由。若这算罪,我一人担。”
他话音刚落,远处又传来脚步声。
不是官差,是百姓。
有挑担的菜农,背着药篓的郎中,卖炊饼的老汉,还有几个穿粗布衣的学子。他们手里都拿着纸,上面是同样的签名,同样的理由:“醉仙居启我心智,救我亲命,不可毁。”
一人来,十人来,百人来。
他们不喊,不闹,就站在门外,把请愿书一张张递进来。
我坐在门槛上,一张张翻。
每翻一页,人道印就在掌心轻颤一下。
翻到第三百页时,印面突然发烫。我抬头,看见天上的雷云动了。不是散,是裂——一道细缝从云层中间划开,阳光漏下来,正好落在酒馆中央的炉子上。
火苗猛地窜高一尺。
青梧靠在柜台后,忽然抬手,把最后一缕魂力送进炉心。火光映在她脸上,苍白得像雪,可她眼睛亮着。
“听见了吗?”她声音很轻,“他们在为你说话。”
我喉咙发紧,想笑,却觉得眼眶热。
万民愿力不是虚的。它真的能撞开天罚的门。
我低头继续翻请愿书,指腹磨过一个个名字。有些人我见过,有些人我连面都没见过。可他们的愿,他们的念,全都顺着这纸,涌进人道印里。
印身越来越烫,像是要化了。
系统终于响了。
不是警告,不是提示,是一行字:【人道认可升级,天罚减弱。】
我没动。
门外的人也没动。
他们就站在那儿,像一堵墙,挡在酒馆和天道之间。
书生从袖中取出一枚铜印,放在桌上。“这是我辞官的印信。”他说,“从今往后,我不再是朝臣,只是醉仙居的记名客人。”
我抬头看他。
他笑了:“你说过,酒能醒人。我来,是想让更多人醒。”
我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忽然觉得胸口一闷。
人道印猛地一震,整座酒馆都在抖。我低头看它,印面“人道”二字正在缓缓旋转,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背面刻出来。
可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钟声。
三声,沉,钝,压得人耳膜疼。
是昆仑墟的警钟。
我知道,他们坐不住了。
我撑着门框站起来,把人道印揣进怀里。手刚收回,就看见一滴血落在请愿书上。
是我的泪。
它没晕开,反而像一粒朱砂,沉在纸面,映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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