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凌玥褪下沾染了血腥与消毒水气味的手术服,换上了联邦医疗官的深蓝色立领常服。笔挺的剪裁衬得她身姿挺拔,也巧妙地将连续高强度手术带来的些许疲惫掩藏于严谨而冷静的职业面具之下。她并未停留,快步穿过“希望号”宽阔而洁净、泛着金属冷光的通道,走向位于舰桥核心区域的保密会议室。
感应门无声滑开,会议室内的景象映入眼帘。除了“希望号”的舰长,另一位身着联邦舰队将官制服、肩章上缀着少将星徽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凝视着舷窗外无垠的星海。他闻声转过身,大约五十岁上下,面容如同经过风沙打磨的岩石,刚毅而冷峻,眼神锐利如鹰,即便只是静立,也自然散发出一股久经沙场、决策生死的肃杀之气。这正是林恩·哈伯少将。他眉宇间笼罩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深重的忧虑,仿佛肩扛着千钧重担。
“凌医生,”舰长起身,语气郑重,“这位是哈伯少将,第七舰队特遣指挥官。”
“凌玥医生,”哈伯少将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迈步上前,目光如实质般灼灼地锁定她,“斯特兰奇上校情况如何?我要听最详细的评估。”他的声音低沉沙哑,透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一种长期发号施令形成的威压。
“手术取得初步成功,生命体征已趋于稳定,但目前仍在深度昏迷中,未脱离危险期,需要最高级别的密切观察。”凌玥迎着他的目光,言简意赅地汇报,态度专业而不卑不亢,“最致命的未知能量残留已被清除,但能量造成的深层组织坏死和可能的神经系统隐性损伤,恢复需要时间,且存在不确定性。”
哈伯少将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因这个消息而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他重重吐出一口压抑许久的气息:“感谢你,医生。我接到报告,如果不是你当机立断,采用了……某些超出标准医疗规程的手段,联邦很可能就要失去它最锋利的剑。”他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显然已通过某种渠道知晓了手术中发生的惊险细节以及那“非常规”的金针术。
“竭尽全力挽救生命,是医疗官的首要职责。”凌玥平静地回答,巧妙地避开了对“非常规手段”的具体解释,既未承认也未否认。
她随即话锋一转,切入核心:“哈伯少将,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吗?”她取出一个便携式高密度隔离容器,将其置于桌上。容器内,那枚诡异的碎片在能量约束场中静静悬浮,偶尔闪过一丝令人不安的幽蓝微光。“这种能量的特性和武器的形制,不在联邦任何公开或保密数据库的记录中。它不仅造成物理性结构破坏,更表现出某种……令人警惕的生物活性或智能反应。”
哈伯少将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凝重,仿佛被触及了最敏感的神经。他死死盯着那枚碎片,眼神复杂无比,混合着强烈的愤怒、深切的忌惮以及一丝后怕。“这正是我必须亲自来此的原因之一,凌医生。”他示意凌玥坐下,自己则双手交叉用力撑在桌面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
“我们遭遇的袭击者,”哈伯少将的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室内三人能听清,“他们的科技水平……尤其是军事科技,完全不属于任何已知的星际文明或边缘势力。风格极其诡异,武器系统前所未见,防御手段也匪夷所思。尤其是这种能量武器,对我们的新型能量护盾和复合装甲有着极强的穿透力和恐怖的持续破坏性,常规损管手段几乎无效。”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心有余悸,“我的旗舰‘坚韧号’几乎被他们打成一堆废铁,我们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才勉强突围出来,阿瑞斯……斯特兰奇上校是为了掩护主力撤离才……”
“未知文明?”凌玥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眉头微蹙,“是边境星域的新发现?还是某种一直隐藏的势力?”
“不像自然演化或偶然发现。”哈伯少将断然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他们的攻击模式极具目的性,战术狡猾、高效且冷酷无情。斯特兰奇上校……他当时并非在执行常规巡逻任务,而是肩负着一项由联邦安全理事会直接下达的、高度机密的情报搜索与回收使命。我们高度怀疑,这次精准而凶狠的袭击,就是冲着他本人,或者说他任务中试图获取或已经获取的某样东西来的。”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鹰隼般紧紧锁定凌玥,语气沉重无比:“凌医生,此刻,我并非仅仅以第七舰队指挥官的身份,更是代表联邦安全理事会,正式向你提出请求。阿瑞斯·斯特兰奇上校不能死,他也绝不能落入任何不明势力之手。在他苏醒并能够清晰、完整地汇报其所见所闻之前,他既是掌握关键情报的最重要资产,也是最脆弱、最容易受到攻击的目标。”
“希望号是联邦最高级别的医疗舰之一,但它并非专为战斗设计的战舰。”凌玥冷静地指出事实,评估着风险。
“正因如此,他才暂时相对安全。袭击者短期内恐怕也难以精准追踪到‘希望号’的隐蔽航线。但我们不能将希望寄托于敌人的无能之上。”哈伯少将身体前倾,形成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我需要你,凌医生,不仅仅作为他的主治医师,更需要在必要时,最高优先级地配合‘希望号’安全部门,动用一切可用医疗及安保资源,确保他的绝对安全。他的大脑里,可能装着关乎联邦未来安危乃至人类文明存续的重要情报。”
会议室内陷入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舰长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微微点头,显然早已深入知晓内情并做好了相应准备。
凌玥看着哈伯少将眼中那不容置疑的郑重和深藏的焦虑,脑海中再次闪过手术时感受到的那一丝冰冷、诡异、绝非人类的精神反馈,以及碎片上那不属于任何已知科技树能量范畴的特性。
她清晰地意识到,救活这个男人,仅仅是将一颗可能引爆整个局势的定时炸弹从死亡边缘暂时稳住。一场远超想象、牵扯巨大的星际风暴正在深空中悄然酝酿、逼近,而她所在的这艘救死扶伤的“希望号”,已然无可避免地被卷入了风暴的最中心。
“我明白了。”凌玥缓缓点头,清澈而冷静的目光毫无畏惧地迎上哈伯少将深邃的视线,“作为‘希望号’的首席医疗官,我会遵循希波克拉底誓言,尽一切所能治疗并保护我的病人,直至他康复或移交。至于舰船安全与情报保密……‘希望号’全体成员必将履行其职责,我也会在我的专业权限和伦理规范范围内,提供一切必要的医疗协助与风险评估。”
她没有做出超越职责的慷慨承诺,但这种严谨、专业且留有分寸的表态,反而更令人信服其可靠性与稳定性。
哈伯少将似乎终于稍稍松了口气,他知道这位以技术和冷静著称的年轻天才医生已经完全理解了事情的极端严重性。“感谢你的理解与合作,凌医生。相关的最高级别加密安全协议、有限的威胁情报共享权限以及特殊状况应急指令,会尽快通过安全链路授权给你和舰长。记住,有任何关于他伤势的异常变化——无论是生理上的还是……你凭借专业直觉察觉到的任何不同寻常之处,请立刻、直接向我本人报告。”
会面结束,哈伯少将甚至没有再多喝一口水,便带着副官匆匆离去,身影消失在通道尽头,显然是去处理更加棘手和紧急的后续事宜。
凌玥并未立刻离开。她独自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坐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未知的敌人、高度机密的任务、关乎联邦安危的情报、那诡异武器可能带来的非人影响、以及哈伯少将言语中未尽的神秘色彩……
这一切都汇集成沉重的压力,但也点燃了她内心深处从不缺乏的好奇与探索欲。
她最终站起身,没有返回休息室,而是径直走向重症监护区的隔离观察室。透过高强度透明铝玻璃,看着里面在多种生命支持系统维持下依旧深度昏迷的阿瑞斯·斯特兰奇。
他安静地躺着,仿佛只是沉睡,但紧锁的眉头和略显僵硬的肌肉线条却暗示着无意识中的挣扎。此刻,他不再仅仅是一个伤势危重的病人,更是一个巨大的、移动的、充满未知的谜团,一个足以吸引无数明枪暗箭的风暴眼。
凌玥的眼神变得愈发深邃,仿佛要穿透玻璃,看进那被重重迷雾包裹的核心。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仿佛是对自己坚定信念,也是对玻璃那一边沉默的男人发出询问:
“看来,把你从死神手里抢回来,仅仅只是闯过了第一关。斯特兰奇上校,你究竟从黑暗里……带回来了什么?”
“希望号”依旧在既定航线上平稳航行,深空的宁静如同黑色的天鹅绒。但这宁静之下,危险的暗流已然开始汹涌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