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号”悄然滑入预定的巡航轨道,舰体恢复了近乎绝对的平稳与深邃的宁静,如同航行在一片无声的黑色海洋。但对于一号重危监护病房及其主治医师凌玥而言,外部的宁静反而衬得内心的警惕与紧张愈发清晰。
凌玥在自己的医疗办公室里,面前的多面光屏同时闪烁着复杂的图像和数据流:阿瑞斯·斯特兰奇的实时生理参数曲线、详尽的手术过程全息记录、以及那枚被高度约束的未知碎片的微观结构放大图和持续进行的惰性化成分分析报告。常规的生化检测与物理特性分析进展缓慢得令人沮丧,碎片的结构复杂程度远超现有材料学认知,其惰化后的残余物质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谜题,无法与联邦数据库中的任何已知元素或合金完全匹配。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一旁打开的数字化家传医典界面上。那些关于“异种能量侵体”、“外邪扰神”、“识海异动”的古老记载,用语晦涩玄奥,夹杂着象征性的图谱,更像是在叙述民间志怪传说而非严谨的医理。然而,手术时指尖通过金针传递来的那一丝冰冷、恶意的精神反馈,却无比真实地烙印在她的感知深处。
“常规手段已接近瓶颈……或许,需要彻底转换思路。”凌玥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她调用并提升了自身权限,调取了神经外科与深度潜意识层面的高级监测模块。这种级别的脑波活动扫描(Neural Activity Mapping - NAM)通常用于评估严重脑损伤或重度精神创伤患者的不可逆神经损伤程度,对患者和操作者的精神负荷都不小,具有一定风险。但凌玥直觉认为,答案或许藏在仪器无法直接解读的领域。
再次来到隔离病房,斯特兰奇依旧在呼吸机的辅助下深沉“睡”去,各种生命维持管线如同纤细的藤蔓将他与冰冷的机器相连。他的脸色似乎比手术刚结束时略微好了一丝,但那紧锁的眉头和偶尔在无意识中微微抽动的指尖,仿佛正与无形的敌人进行着永无止境的搏斗。
凌玥小心翼翼地为他连接上高灵敏度的多阵列脑波感应器,细密的纳米传感器贴片几乎覆盖了他的整个头颅,如同为他戴上了一顶无形的精密王冠。
“启动深度神经网络扫描,模式Theta-Zero,聚焦边缘系统、海马体及前额叶皮层活动。同步记录所有异常波动频率。”她向医疗AI发出指令,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注。
扫描启动,复杂的脑波图谱和神经网络活动模拟图在光屏上如瀑布般流淌。大部分区域显示着深度昏迷患者常见的低代谢、低活性背景模式,但在某些特定的、负责记忆、情绪和本能反应的深层区域,仪器却捕捉到了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规律的峰值波动,其振荡模式与任何已知的脑损伤后异常放电或梦境活动均不相符。
更让凌玥瞳孔微缩的是,当扫描波段精细调整到某个极高频段(Gamma 波段)时,仪器捕捉到了一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完全无法被标准神经语言学模型解析的**非标准神经信号**。它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微弱,几乎淹没在生物电噪音中,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非自然的数学秩序感,冰冷而精确。
凌玥尝试了多种高级算法进行过滤、降噪和解码,结果均告失败。这信号仿佛被加密了无数层,或者其本身的基础编码逻辑就与人类有机大脑的思维模式截然不同。
她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极为大胆且超越常规医疗规范的决定。她将一部分高敏传感器的次级接收端,以最低功率和安全限流模式,连接到自己这边的神经反馈接口上,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她尝试调动自身的精神感知力,进入一种近乎冥想的高度专注状态,被动地、极其小心地去“触摸”和“感受”那股异常信号的“质感”与“意图”。这是凌家古老医典中记载的一种近乎失传的秘法——“神思共鸣”,原本用于感知重症患者意识深处“神”的安定与否,对施术者心神消耗极大,且鲜有人知。
起初,她的感知领域是一片混沌的、属于仪器和生物电的背景嗡鸣。
接着,是昏迷者通常拥有的、散乱而无意义的思维碎片——扭曲模糊的光影、无法辨认的嘈杂声音片段、零散而强烈的情绪波动(大多是痛苦、警觉和无法摆脱的窒息感)。
渐渐地,她如同一个耐心的潜泳者,穿透层层迷雾,终于捕捉到了那一丝截然不同的异常信号。
**冰冷。**一种毫无生命温度的、纯粹的、绝对的冰冷,如同触摸到深空中的绝对零度陨石。
**计算。**并非人类的思考,而是某种高速、精确、冰冷却毫无情感的逻辑演算过程,如同一个永不疲倦的处理器。
**搜寻/比对/验证。**一个强烈的、不断重复的核心指令意图,像一道被写入底层的代码,执着地寻找着某个特定的“目标”或“密钥”。
在这片冰冷噪音的深处与缝隙间,她也艰难地感知到了属于阿瑞斯·斯特兰奇本身的、被严重压制和侵蚀的意识碎片,它们如同风中残烛,被挤压、被包裹、被持续地干扰:
……*剧烈的爆炸闪光……合金舱壁扭曲撕裂的震耳欲聋的巨响……失压的警报……*
……*“保护数据核心……必须……传回去……”*一个近乎执念的坚定念头,如同在狂风中屹立不倒的磐石。
……*难以忍受的灼热痛楚……随即是侵入骨髓的冰冷触感……意识被拉扯……*
……*一片无尽的、被灰雾笼罩的奇异废墟……远处似乎有模糊的影子在移动……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呼唤……一个名字?……听不清……*
凌玥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精神力高度集中带来的负荷让她太阳穴两侧微微发胀刺痛。她凝聚心神,试图更清晰地捕捉并解读斯特兰奇那些破碎的意识碎片,却猛地惊动了那股冰冷的异常信号!
那股信号仿佛一条一直处于休眠状态的机械毒蛇,瞬间察觉了这外来的、未被授权的“窥探”,它猛地调转方向,朝着凌玥探出的那一丝微弱感知力扑噬而来!
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尖锐的冰冷刺痛感瞬间贯穿凌玥的意识!那不是物理上的疼痛,而是精神层面乃至灵魂层面的剧烈冲击,带着强烈的排异性、侵略性和一种纯粹的、毫无波动的恶意!
凌玥猛地睁开眼睛,强行切断了神经连接,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精神冲击而微微向后一仰,呼吸略显急促。她的脸色微微发白,指尖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几乎在同一时刻,病床上的阿瑞斯·斯特兰奇身体猛地剧烈一震,虽然仍未醒来,但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痛苦的、近乎野兽般的呻吟,旁边的生命监护仪立刻发出短暂的急促警报,显示他的神经电活动水平和肾上腺素分泌瞬间飙升到一个危险的高度,然后又如同断线般快速回落,重新陷入更深的昏迷状态。
“凌医生!发生了什么事?”值班护士被警报惊动,紧张地看过来。
“我没事。”凌玥迅速稳住呼吸和心跳,快速上前检查斯特兰奇的各项数据,“刚才可能是深度扫描引发的短暂神经反射异常。加强监测,有任何变化立刻通知我。”她用专业的冷静掩盖了刚才惊心动魄的意识层面的交锋。
她心有余悸地看着再次恢复“平静”的男人,指尖下意识地按揉着依旧残留着冰冷刺痛的太阳穴。
刚才那一下……是自动防御机制?还是某种具备初级智能的主动反击?
那股冰冷的信号,绝对不属于人类,甚至可能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碳基或硅基生命形态。它更像一段拥有极强活性的恶意程序,一个潜伏的意识寄生体,甚至可能是……某种武器化的外来意识片段?它在斯特兰奇的大脑里执着地“搜寻”什么?是哈伯少将所说的那份关乎联邦安危的“情报”,还是别的、更令人不安的东西?
而斯特兰奇本身破碎的意识,似乎被囚禁在了某个由痛苦记忆和创伤构成的灰色迷宫中,仍在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进行着徒劳却顽强的抵抗。
凌玥清晰地意识到,情况远比她最初想象的更为复杂和凶险。物理上的创伤总有愈合的可能,但这种发生在精神层面、或者说信息层面的侵蚀、寄生与对抗,可能才是真正威胁到阿瑞斯·斯特兰奇生命乃至自我认知的核心,也是一个可能波及更广的巨大隐患。
她不能再仅仅依靠常规的医疗手段和被动的观察了。她需要更多关于这种未知敌人的信息,需要理解这种异常信号的本质和运作方式。
也许……除了等待他自行醒来,还存在别的、更主动的途径去了解真相?比如,尝试以更谨慎、更隐蔽的方式,再次与那片被灰色迷雾笼罩的废墟中残存的、属于阿瑞斯·斯特兰奇本人的意识碎片进行有限度的接触?
但这个决定无疑意味着巨大的风险,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他。
凌玥凝视着斯特兰奇即使在昏迷中依旧显得刚毅而痛苦的面容,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和凝重。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瞬间的冰冷刺痛感。
风暴眼的核心,比她预想的更加黑暗、更加冰冷、也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