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玥回到办公室,舱门在身后无声闭合,将她隔绝在一方静谧却弥漫着无形压力的空间内。指尖依然残留着一丝冰冷的、细微的麻痹感,那是精神层面遭遇凶猛冲击后留下的短暂余波,无声地提醒着方才那场意识边缘的危险遭遇。她迅速调出刚才NAM扫描的完整记录,尤其是那段被标记为“异常-Alpha”的、无法被任何标准算法解析的非标准神经信号。它像一段拥有邪恶生命的幽灵代码,顽固地盘踞在阿瑞斯·斯特兰奇的大脑活动中,持续散发着冰冷的不祥气息。
联邦标准医疗数据库对此毫无记录。她需要更高级别、更广泛的信息源,哪怕只是方向性的提示。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残留的悸动,凌玥激活了哈伯少将授权给她的最高加密通讯频道,权限认证过程复杂而严密。短暂的等待后,频道接通,但全息投影中出现的并非哈伯少将本人,而是一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刀锋的年轻军官,肩章上的徽记表明他直接隶属于联邦安全理事会情报本部。
“凌玥医生,”对方的声音如同他的表情一样,缺乏人类应有的温度,只有经过严格训练的程式化语调,“我是莫里斯情报官,安全理事会直属第七处。哈伯少将正在处理前线紧急事务,授权我在此阶段全权负责与您的信息对接。请说明您的要求。”他的目光扫过凌玥,带着审视的意味。
凌玥没有时间寒暄,直接将异常神经信号的关键数据片段和她的初步分析摘要加密传输过去。“这是在斯特兰奇上校颅内检测到的持续性非生理性神经信号。它具有高度组织性和规律性,并对我的深度感知尝试表现出强烈的自主排斥和反击性。我需要知道,安全理事会是否拥有关于此类信号的记录?它是否与袭击者的技术特征相符?或者,联邦历史上是否有任何类似案例?”
莫里斯情报官沉默地快速浏览着数据,他的瞳孔中有细微的数据流反射光闪过,显然在调用更高权限的数据库进行比对。片刻令人压抑的沉默后,他抬起眼,目光更加锐利:“数据已接收并验证。此类信号模式……在联邦最高机密数据库的受限‘X’区域确有零星记载,内部代号‘幽灵回波’(Phantom Echo),保密等级:欧米茄。通常与风险等级极高的外星未知遗迹探索事故,或……某些未被官方证实的、针对高度隔离敌对区域的极端渗透任务失败案例相关联。”他顿了一下,补充道,“但从未有如此清晰、稳定且表现出明显‘活性’的颅内捕获记录。”
“幽灵回波?”凌玥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充满不祥意味的代号,“它的具体生物电特征、作用机制、以及最关键的——威胁评估和清除方案是什么?”
“您的权限不足以访问具体档案,医生。”莫里斯情报官的回答干脆而冰冷,不带任何转圜余地,“所有相关信息均属‘欧米茄’级绝对保密范畴。根据我能透露的极限,通常认为,‘幽灵回波’并非单纯的能量残留或物理损伤后遗症。它更接近一种高度特化的**信息毒素**,或者一种具有基础人工智能特征的**神经界面寄生虫**。其设计目的,极可能是为了窃取、篡改或彻底破坏特定目标的高级神经活动,尤其是针对记忆存储区和决策中枢进行定向侵蚀。”
信息毒素…人工智能寄生虫…这与凌玥基于自身感知的大胆猜测不谋而合,却从官方渠道得到证实后,显得更加令人心惊肉跳。
“那么清除方案?既然有记载,哪怕只是理论上的?”凌玥不死心地追问,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没有标准化的、成功的清除方案。”莫里斯的回答残酷得像一把冰锥,“有限的记录显示,遭遇‘幽灵回波’的宿主,最终结局高度一致:要么在信号能量自发衰减后,陷入不可逆的永久性植物状态,脑高级功能完全坏死;要么……在外界尝试强行中断或清除信号时,触发其自毁或过载机制,导致宿主瞬间脑死亡。幸存且能恢复基本认知与记忆功能的案例,记录为零。”
零。
这个数字像一块万载寒冰,重重砸在凌玥的心头。她凭借超凡医术和家族秘法将他从物理死亡的边缘拉回,却可能最终无法拯救他的大脑和自我?她救活的,难道最终只能是一具空有生命体征的躯壳,或者一个被封锁了所有情报的死亡陷阱?
“当然,”莫里斯情报官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毫无暖意的、程式化的鼓励,“斯特兰奇上校是联邦历史上最坚韧、创造过最多奇迹的战士之一。而凌医生您,也已然展现了超越常规的非凡医术。或许,你们的结合能够再次创造奇迹。安全理事会期待着他的苏醒,他是目前我们了解袭击者、获取关键信息的唯一希望来源。请您务必确保他的‘生理稳定’,直至我们这边找到可行的解决方案,或者……成功提取出必要的关键信息。”
通讯戛然而止,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继续追问的余地。
凌玥独自坐在冰冷的办公室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与窒息。官方的渠道给了她一个骇人的名词和一个近乎绝望的医学预后。更让她心寒的是,在安全理事会的视角里,阿瑞斯·斯特兰奇首先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来源”,其次才是一个需要拯救的生命。而他们所谓的“解决方案”,其优先选项恐怕更倾向于在他脑死亡之前,不惜一切代价地将那可能存在的“数据”提取出来。
这完全违背了她的医学伦理,更践踏了她投身医疗事业、誓死守护生命的初衷。
她再次调出NAM记录中那断断续续的、微弱却真实的、属于阿瑞斯本身的意识碎片——那片无尽的灰色迷雾废墟,那无声却剧烈的痛苦挣扎,以及那句即便在破碎中依旧坚定的“保护数据核心……必须……传回去……”。他即使在无意识的深渊里,仍在凭借惊人的意志力坚守着自己的职责与使命。
不能放弃。绝不能就这样放弃。
既然外部没有现成的答案,那么唯一的答案,或许就藏在风暴眼的本身,藏在那个被“幽灵回波”肆虐和守护的大脑深处。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一旁的光屏上,那里显示着家族古老医典的数字化章节,关于“神游太虚”、“定魂针法”、“引导识海”的艰涩内容跃然眼前。这些记载一直被现代主流医学视为缺乏实证的玄学糟粕,但此刻,它们似乎是唯一能触及那“信息毒素”、并与被困意识进行沟通的方法。
但这意味着她要再次冒险,将自己的意识与那片充满未知危险的领域进行连接,而且这一次,可能需要更深入、更持久,甚至需要主动去尝试“引导”或“干预”。
风险极高。她可能会遭受比上次更猛烈、更致命的精神攻击,甚至可能像莫里斯警告的那样,在尝试“中断”或“清除”那信号时,不慎触发其防御机制,对斯特兰奇造成不可逆的严重脑损伤乃至脑死亡。而她自己的意识,也可能被那冰冷的“幽灵回波”捕获、侵蚀、反噬,最终一同迷失在那片灰色的废墟之中。
然而,如果不做任何尝试,只是被动地等待和“维持稳定”,等待他的,几乎注定是脑功能彻底坏死或变成一具没有思想的活体标本,这同样是她作为一名医生绝对无法接受的结局。
凌玥站起身,走到观察窗前。阿瑞斯·斯特兰奇依旧安静地躺在隔离舱内,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睡眠。但他体内那场关于意识与信息的战争,却远未结束,甚至刚刚进入最残酷的阶段。
她忽然想起了手术前,他昏迷中那句破碎而模糊的呓语:“……别……让我……睡……”
此刻,她似乎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他不是在祈求安宁,他是在恐惧沉睡,恐惧在无尽的沉睡中被那冰冷的东西吞噬,恐惧失去他拼死守护的、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一个艰难却坚定的决定,在她心中慢慢清晰、凝固。
她需要一位护法。不是在医学手术上的助手,而是在她进行这种极度危险的意识深层尝试时,能在外界确保她生理体征绝对稳定、监控所有数据、并在出现任何意外征兆时能及时采取医疗措施将她拉回来的人。
她立刻想到了护士长李莎,一位经验丰富、沉稳可靠、历经多次危机且绝对值得信任的老兵。凌玥需要向她部分坦白情况,并获得她毫无保留的帮助。
深吸一口气,凌玥接通了内部通讯,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清晰:“李莎护士长,请立刻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另外,请准备一剂高强度广谱神经稳定剂和一支强心针,备用。”
她将要踏上一条前人未曾走过的、遍布荆棘与黑暗的道路,尝试用最古老、最不被理解的智慧,去解开最前沿、最危险的科技带来的死亡谜题。
为了她的病人,也为了那绝不放弃的、属于战士和医生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