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冻得发硬的土路,扬起一阵灰黄的尘土。
江辰身上那件半旧的干部服被北风吹得鼓荡作响,但他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怀里那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信封上。
信封里,是轧钢厂开具的正式招工介绍信。
那枚鲜红的印章,是力量,是特权,更是通往生路的一张船票。
越是靠近老家,路边的景象越是触目惊心。
田地里的土块龟裂开来,稀稀拉拉的玉米杆子枯黄干瘪,在风中发出绝望的哗啦声。看不到一点绿色,也看不到一个在田里忙活的农人。
整个村庄死气沉沉。
偶尔有几个村民靠在墙根下晒着太阳,脸颊深陷,颧骨高耸,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那是一种被饥饿抽干了所有精气神之后,只剩下麻木的表情。
看到江辰骑着崭新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进来,那些麻木的眼神里才泛起一丝微澜,旋即又被更深的漠然所取代。
江辰的心,随着车轮的每一次转动,都往下沉一分。
他知道饥荒要来,却没想到,它已经用如此狰狞的面目,扼住了家乡的咽喉。
二叔江山的家门口,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已经掉光,光秃秃的树杈刺向灰蒙蒙的天空。
江辰推门进去,一股混合着烟火气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昏暗。
爷爷正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奶奶则低着头,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光,缝补着一件满是补丁的小孩衣服。
二叔江山蹲在灶膛前,手里拿着一根拨火棍,有一搭没一搭地捅着里面奄奄一息的火苗,他宽厚的背影,此刻显得无比萧索。
几个侄子侄女缩在炕角,安静得不像话,只是用一双双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进门的江辰。
“辰子回来了。”
爷爷磕了磕烟锅,声音沙哑。
江辰点点头,没有寒暄,也没有客套。
时间不允许。
他将自行车靠在墙边,径直走到屋子中央,目光扫过每一位亲人的脸。
“二叔,爷爷奶奶。”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屋里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饥荒就要来了,比任何时候都要严重。”
江辰的目光落在二叔江山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
“留在村里,只有死路一条。”
一句话,让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爷爷的旱烟袋停在了嘴边,奶奶缝补的手也僵住了。
江山缓缓站起身,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写满了挣扎与不信。
“辰子,话不能这么说……”
“祖祖辈辈都埋在这片土里,走了,去哪?这根就断了。”
爷爷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对故土最深沉的眷恋。
二叔江山也跟着开口,声音沉闷。
“城里是好,可我们这些泥腿子去了能干啥?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一家老小,难道去要饭?”
江辰预料到了他们的反应。
他没有继续争辩。
他只是沉默着,从怀中,缓缓掏出了那个油纸包。
他一层层地揭开油纸,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仪式感。
一张崭新的,印着铅字的信纸,出现在众人眼前。
最刺眼的,是信纸下方那枚鲜红的,带着五角星的圆形印章。
江辰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份文件,“啪”的一声,拍在了那张破旧的八仙桌上。
声音清脆。
震得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跳。
江山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纸上,他认得那上面的几个大字——轧钢总厂。
“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干涩。
“轧钢厂正式工的名额。”
江辰吐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向他们最后的犹豫。
“只要二叔点头,现在就能进城当工人,吃商品粮!”
“工人”!
“商品粮”!
这两个词,仿佛带着无穷的魔力,让爷爷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让二叔江山的呼吸都变得粗重。
江辰没有停顿,继续加码。
“孩子们,也能进城上学!不用再窝在这个快要饿死人的地方!”
他的话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桌上的那份文件,就是铁一般的事实。
江辰郑重的警告,就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二叔江山那双长满老茧的手,微微颤抖着伸向那份文件,指尖触碰到纸张的瞬间,仿佛被烫了一下,猛地缩了回来。
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几个孩子。
看着他们蜡黄的小脸,和那眼中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
他又看向年迈的父母,他们佝偻的身影,还能在这片注定绝收的土地上,熬过几个冬天?
故土难离的情怀,在残酷的生存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
“走!”
江山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双眼通红。
“我们进城!”
江辰成功说服了全家,放弃农村户口,集体进城!
决定一旦做出,行动便雷厉风行。
当天下午,在村里人羡慕又嫉妒的目光中,江辰带着二叔一家和爷爷奶奶,大包小包地登上了前往城里的客车。
那些曾经熟悉的邻里,此刻都远远地站着,他们的眼神复杂。
有的人在地上啐了一口,低声咒骂着什么。
有的人则满眼都是藏不住的艳羡,幻想着如果走的是自己家该多好。
汽车发动机轰鸣着启动,将整个萧条的村庄,连同那些复杂的目光,一同甩在了身后。
经过一番周折,一行人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了四合院。
江辰将他们暂时安顿在自己刚刚盘下的东跨院里。
虽然拥挤,但看着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成功躲避了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机,江辰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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