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二叔江山一家彻底安顿妥当，江辰心中一块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没有走常规流程去房管科排队、填表，那套官样文章不仅慢，而且未必能有好结果。在这个时代，人情远比规章制度更有效。
江辰的目标很明确——人事科的张姐。
当初他入职时，就是这位大姐给办的手续。如今他已是治安队长，身份今非昔比，再去拜访，分量自然不同。
人事科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油墨和旧纸张混合的气味。张姐正埋首于一堆档案中，听到敲门声，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进来。”
“张姐，忙着呢？”
江辰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张姐一愣，抬起头，看到是江辰，脸上的职业化表情瞬间融化，变得热情起来。
“哎呦，是江队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坐，快坐！”
她连忙起身，热情地有些夸张，亲自给江辰倒了一杯热水。
江辰也不客套，顺势坐下，将手里提着的那个沉甸甸的布包，不着痕迹地放在了张姐的办公桌上。
“一点老家的土特产，不值钱，张姐尝个鲜。”
布包的边角，隐约透出面粉的雪白。
张姐的眼睛倏地一亮。
白面！
在这个连棒子面都开始定量供应的年头，几斤精贵的白面，其价值不言而喻。这已经不是“土特产”，而是硬通货。
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手脚麻利地将那个布包收进了自己带锁的抽屉里，嘴上还客气着：“江队长，你这太客气了，以后可不兴这样。”
人情送到，江辰这才开口说正事。
他将二叔一家的情况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言辞恳切，只说是长辈投奔，暂时没个落脚的地方，想请张姐给出个主意。
张姐听完，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沉吟起来。厂里的住房资源紧张到什么程度，她比谁都清楚。若是普通工人来求，她有一万个理由可以推脱。
但眼前这个人是江辰。
二十出头的治安队长，厂长面前的红人，前途不可限量。今天她帮了他，就是一笔回报率极高的人情投资。
更何况，那几斤白面的分量，实实在在地压在了她的心头。
“这事……确实有点难办。”
张姐先是面露难色，随即话锋一转。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她压低了声音：“房管科那边正式的家属楼肯定没指望，队都排到明年了。但是，厂里前两年盖的一批单身宿舍，因为位置偏，还有几间空置的。我以人事调动的名义，先给你二叔申请一套，作为技术工人的临时过渡房。虽然面积不大，但好歹是个独立的住处，能先应应急。”
“太感谢了张姐！这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江辰立刻起身道谢，心中暗道，这事找对人了。
“还有个事，想再麻烦您一下。”江辰顺势提出，“我那几个侄子侄女，也到了上学的年纪，您看……”
“小事一桩。”
张姐大手一挥，显得格外爽快。
“红星小学就在咱们厂区边上，我跟那边的校长熟得很。明天你让孩子们的户口本拿来，我直接给你办了。”
事情办得如此顺利，江辰心中的感激又多了几分。
从人事科出来，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科长周振武的电话就打到了治安队的办公室，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小江，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有紧急任务。”
江辰心头一凛，立刻赶了过去。
周振武的办公室里，窗帘拉着一半，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烟草味。
他没有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而是站在窗边，神情凝重地看着窗外。
“科长，您找我。”
周振武转过身，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儒雅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云。
“小江，有个硬骨头，要交给你去啃。”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
“厂里刚从苏联引进了一套新型合金的冶炼技术，这是国家级的重点项目。但是，咱们的技术人员在最后一步卡住了，遇到了瓶颈。”
周振武走到办公桌前，从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份盖着“绝密”印章的档案袋。
“上级联系了一位负责这套技术核心研发的苏联专家，请他来北京进行现场指导。现在，人已经在上海了。”
他将档案袋推到江辰面前。
“你的任务，就是立刻去上海，和采购科的陈科长一起，把这位专家，连同他随身携带的核心技术资料，毫发无伤地护送回北京。”
江辰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瞬间就明白了这次任务的分量。这已经超出了普通保卫工作的范畴，上升到了反特防谍的高度。
“这次任务的保密级别是‘特级’。”
周振武的眼神锐利如刀，紧紧地盯着江辰。
“路途遥远，情况复杂。根据我们收到的情报，有敌特分子已经嗅到了风声，很可能会在途中进行破坏、抢夺，甚至……暗杀。”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
“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不只是因为你身手好，更是看中了你的脑子！”
周振武走到江辰身边，宽厚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
“你带上枪，子弹带足。跟采购科的陈科长一起去。记住，你的首要任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确保专家和资料，万无一失！”
责任如山。
江辰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推辞。
“保证完成任务！”
他的回答简短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当天下午，江辰回家简单收拾了行李，与父母交代自己要出趟远差。他没有说任务的具体内容，只是说去外地学习。
随后，他从科里领取了自己的配枪，一支保养得油光锃亮的五四式手枪，以及两个压满了子弹的备用弹匣。
冰冷的钢铁握在手中，那熟悉的重量感让他的心迅速沉静下来。
火车站。
人声鼎沸，蒸汽弥漫。
江辰在站台上见到了此行的同伴，采购科的陈科长。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干部，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腋下紧紧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神情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紧张。
江辰知道，那里面装的，就是关于苏联专家的所有机密资料。
两人没有过多的寒暄，在乘务员的引导下，登上了南下的列车。
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鸣响，火车缓缓开动。
车轮与铁轨撞击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声，窗外的站台与送行的人群，都在迅速向后退去。
江辰靠在车窗边，看着那座熟悉的城市在视野中逐渐远去，他的眼神深邃而平静。
一场危机四伏的护送之旅，就此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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