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热气腾腾，周芸娘将浸透了盐卤的醋布在蒸肉的滚水里反复涮了又涮，又咬牙撒了一小撮粗盐。没一会儿，一碗飘着寡淡肉腥味的蒸肉便摆上了桌。
周芸娘夹起最大一块肉，放进李夜碗里。
“夜哥儿，你先吃，补补身子。”
李夜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夹起肉放进嘴里，肥肉未经处理，那股油腻霎时间在舌尖爆开，混着寡淡的咸味和腥气直冲喉咙。
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一口吐出来，但看到嫂嫂们期盼的眼神，只好忍着恶心硬生生咽了下去，脸都白了。
他放下筷子，再不碰第二下。
桌上的气氛瞬间冷了。周芸娘脸上的笑没了，有些手足无措。
“夜哥儿，是我做的，不……不好吃吗？”
李夜看着那碗肥的腻人、瘦的塞牙的肉，简直是暴殄天物。但他没忍心说出什么重话，只是站起身。
“我来做。”
三个字，让空气都凝固了。
“夜哥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周芸娘第一个反应过来，想拉住他，“你哪会做饭？别把肉给糟蹋了！”
李猛也张大了嘴。夜哥儿会做饭？他从小跟李夜混，从不知道夜哥还有做饭的手艺？！
李夜没理会他们的震惊，径直走向灶台，拿起之前洗好的五花肉，切成四方的块儿，随后转向周芸娘：“嫂嫂，把家里藏着的糖块拿出来。”
“糖？”周芸娘惊呼，“做肉哪有放糖的？那可是留着给你冲水喝的！”
李夜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周芸娘被他看得发毛，只好从柜子最深处摸出油纸包递过去。李夜接过，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他之前在山上顺手摘的月桂树叶子（香叶）和几段肉桂树皮。他又走到院墙角，摘下一把熟了的花椒。
回到灶前，李夜脱了上衣，古铜色的上身满是汗珠。两位嫂嫂看得脸颊发烫，连忙低下头。
李夜眼里只有灶台。
先炼猪油。他把切下的肥膘扔进热锅，“滋啦”一声，浓郁的油脂香气炸开，清亮的猪油迅速渗出。李猛狠狠咽了口唾沫。
捞出油渣，李夜敲下一小块珍贵的糖块扔进油锅，开始炒糖色。糖块快速融化，颜色从淡黄变成诱人的枣红色。
“下肉！”
他一声低喝，将五花肉倒进锅里。“哗啦”一声，滚烫的糖油和肉块碰撞，白雾升腾，肉香、油香、焦糖香混合成一股前所未有的霸道香气。周芸娘和沐晴霜脑子发懵，肉还能这么做？
李夜手腕翻飞，每一块五花肉都被裹上了红亮的糖色。煸炒片刻，逼出多余油脂后，他将香叶、肉桂、花椒扔进锅里。
“轰！”
一股更猛烈的香气咆哮而出，好似一只手，攥住人的鼻子，挠着人的心肝。李猛死死盯着锅里的肉，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周芸娘和沐晴霜也忘了动，看着那个男人专注的侧脸，挥舞锅铲时贲起的臂膀，身上那混合着汗水、柴火与肉香的气息，对她们形成了致命的吸引。
李夜舀水进锅，盖上锅盖，转为小火慢炖。
“咕嘟，咕嘟。”
香味却丝毫不减，顺着水汽飘出灶房，飘满院子，越过土墙。
隔壁张桂英家正在吃饭，她儿子小石头突然哭着不吃糠饼。“娘！肉！我要吃肉！”
张桂英也闻到了，她使劲吸着鼻子，手里的野菜饼子顿时没了味道。这味道比过年杀猪时还香上十倍！她跑出院子，只见好几户人家都探出头，伸长脖子朝李夜家嗅。
“李家传来的？”
“我的老天爷，他家哪来的肉？还做得这么香！”
“走！看看去！”
一个，两个……村里人纷纷放下饭碗，朝着李家小院聚拢过来，在外面围着，指指点点，脸上全是贪婪和不解。饥荒年景，丁点肉腥味都能引来饿狼。
灶房里，没人注意外面的动静。锅里的汤汁渐渐变得浓稠，李夜猛地揭开锅盖，转为大火收汁。
一股更猛烈的香气冲天而起。锅里的肉块已经酥烂，通体红亮，浓稠的汤汁好似琉璃，紧紧包着每一块肉。
院子外，张桂英等人围得水泄不通，拼命吸着鼻子，喉咙里发出“咕咚”的响声。
李夜看着锅里的肉，准备出锅。
肉香满村，万众垂涎。
李夜把红烧肉盛进洗净的陶锅里，用厚布垫着手，端进了屋。
屋里，桌上摆着三双筷子，三个粗陶碗。
一盏油灯，火苗跳着，把三个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晃来晃去。
李猛坐在桌边，腰杆挺得笔直，眼睛死死盯着李夜手里的陶锅，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咕咚”一声响。
周芸娘和沐晴霜则站着，手绞着衣角，脚尖不安地碾着地面。
砰。
陶锅落在桌上，声音很闷，李夜揭开锅盖，一股香气猛地冲了出来。那不只是肉香，是好几种香气拧在一起，香料的异香、猪油的醇香，还有焦糖的甜香，拧成一股绳，霸道地直接往脑子里钻。
盆里的肉，一块一块的，方方正正，被浓稠的暗红色汤汁裹着，每一块都在微微颤动。油光在灯下亮晶晶的，像红玉。
李猛的眼睛都直了，他这辈子没见过这样做出来的肉，更没闻过这样勾魂的香味。
口水顺着嘴角淌下来，他都未曾察觉。周芸娘和沐晴霜也看傻了，两个人的呼吸都停了。
这，是夜哥儿做的？
周芸娘以前在官宦人家，吃过些好东西，可也没见过这样的肉，没闻过这样的香。沐晴霜则觉得胃里像有只小猫在抓，又痒又空。
李夜解下腰间的布裙，走到铜盆前，慢条斯理地洗手。
水声哗哗……他擦干手，坐到主位上，拿起了筷子，笑着说道“大家快坐下吃吧。”
周芸娘愣了一下，说道“夜哥儿，你都还没动呢，我们先吃这不合规矩吧？”
李猛在一旁傻愣愣的直点头，他们家就是这样，只要他爸没动筷子，所有人都不能吃。
李夜却不以为然的说道“规矩是给外人立的，咱们是一家人，没这规矩，都坐吧！”
周芸娘和沐晴霜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犹豫。
李夜一拍桌子，故意装作生气。
“都坐！”
周芸娘和沐晴霜这才慌忙落座。
李夜见她们不敢动筷，只好率先拿起筷子，夹起一口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来。
不过，李夜并没把肉放进自己碗里，而是手臂一转，筷子伸到了周芸娘的嘴边。
周芸娘愣住了，她看着那块肉，脑子里一片空白……夜哥儿，他要干什么？
李夜身体微微往前倾，眼睛看着她，声音低沉：“乖，嫂子，张嘴。”
周芸娘的脸瞬间像熟透的红苹果，血全冲到头上，心跳得像擂鼓，咚、咚咚、咚咚咚……
乖？张嘴？她可是长嫂，可他的眼睛，黑洞洞的，让人躲不开！肉的香气就在鼻子底下，霸道，不讲理。
羞、慌，还有一丝的甜的感觉充斥着她的全身。她的身体不听使唤，嘴，自己张开了。
肉进了嘴，不用嚼，舌尖轻轻一顶，那块肉便好似一团热乎乎的云，瞬间化开。
肥油是甜的，瘦肉是烂的，咸、甜、香三种味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带着香料的奇异芬芳，在味蕾上炸开。
周芸娘的眼睛一下睁大了，好吃！太好吃了！她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李夜收回筷子，又夹起一块，转向沐晴霜，沐晴霜俏脸一红，手把衣角都快攥烂了。
“来，小嫂子，你也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