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的前夜。
陆明跪坐在地没有理会那个空荡荡的行囊。
一截木炭在他指间,在粗糙的泥地上划过,留下沙沙的声响和一道道黑色的轨迹。
他脑中那些被尘封的数据参数,正被一股求生的欲望疯狂重组。
黑火药。
一硝二磺三木炭。
配比是75%,10%,15%……
提纯,关键是硝石,土法制硝需要氨水……厕所,草木灰,墙角的老土……
他画下一个简陋的管状物,一端封闭,一端开口,侧面还有一个小孔。
火门枪。
结构简单到可笑,但有效。
能杀人。
他画了擦,擦了又画,地面上很快模糊一片,只有他眼中的光越来越亮。
武清盈一直没有出声。
她坐在床沿,借着那豆点大的光,一针一线地缝补着一件旧衣的袖口。
她放下针线,走到陆明身后。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很轻。
“杀人的东西。”
他指着地上的图纸,言简意赅。
“几种矿石,能制成一种会爆炸的粉末。用这种炉子,能炼出更硬的铁,造成管子,把粉末装进去。”
说完,他死死盯着武清盈的眼睛。
武清盈的视线落在那些草图上,那双总是平静的凤目,第一次有了清晰的波动。
她蹲下身,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了那个代表高炉的草图上。
“这种炉子,会把一座山的木炭都吃空。”
她的指尖又滑向那几个代表矿石的字样。
“粉末易得,但硝难求。”
陆明握着木炭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
高炉炼铁的燃料消耗,硝石作为战略物资被官方管控,这两点,是这个计划最核心的难点。
她一眼就看穿了。
“你到底……”陆明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问了,她也不会说。
武清盈的眼神黯淡了一瞬,那股恨意如水底的暗流一闪而过。
“家乡,被一场大火烧干净了。”
她站起身,避开了这个话题。
“你过来。”
她拉起陆明,让他坐在床沿。
然后,她执起他的手,在他的手心上,用指尖一笔一划地写着。
她的指尖微凉,触感清晰。
第一个字是,藏。
第二个字是,观。
第三个字是,取。
写完,她抬眼看着他。
“不露锋芒,先观其人。不争口舌,只看实利。危难之时,人弃我取。”
这不像村妇的叮嘱。
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冰冷的权谋味道。
陆明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记住了。”
武清盈这才从贴身的衣物里,摸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塞进他的手里。
入手极沉。
“几块碎银,路上用。不到活不下去的时候,别拿出来。”
陆明捏了捏,那重量和硬度,绝不止几块碎-银那么简单。
他想推辞,武清盈却已经转身,从床下拿出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
鞋面是寻常的粗布,针脚细密。
她没说话,只是蹲下身,亲自解开陆明的旧鞋,将这双新鞋给他换上。
陆明脚踩下去的瞬间,就感觉到了不对。
鞋底很硬,却又带着一丝韧性,比寻常的布鞋重了不止一倍。
他脚趾动了动,能清晰地感觉到鞋底夹层里,是一整块贴合脚型的软铁片!
这双鞋,能防地刺!
陆明喉咙有些发干,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为他整理好鞋子,站起身。
这一次,她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他的耳廓。
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着一种奇特的呼吸节奏。
一呼,一吸。
绵长,悠远。
“不是武功,但能让你的气更长,跑得更远。”
“晚上睡着了,也能听见三丈外的脚步声。”
陆明能闻到她发间的清香,能感觉到她冰凉的手指搭在自己手腕上。
所有的惊疑,在这一刻都化成了心底的一股热流。
他反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腕很细,带着凉意,在他掌心微微一僵。
“清盈。”
陆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等我回来。我说的,让你过上好日子,一定做到。”
武清盈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终究是没有挣开,也没有回答。
陆明背上行囊,推开小屋的门。
天还未亮,院外已经站满了沉默的村民。
陆老爹和王氏站在远处,脸上挂着假惺惺的悲痛。
陆明看都未看他们一眼。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只落在门口那个静静站立的身影上。
他冲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而后毅然转身,汇入了队伍走向村口。
脚步声远去。
许久,武清盈才缓缓转身,关上了屋门。
门扉闭合的瞬间,她脸上所有的柔弱与温顺尽数褪去,只剩下如冰雪般的冷冽。
她走到床边,掀开一块松动的床板,从夹层中抽出了一卷羊皮。
展开,竟是一幅无比精细的大乾皇朝疆域全图。
山川、河流、郡县、关隘,密密麻麻。
她的指尖划过北方的羌地,掠过中原的京畿,最终缓缓停在地图的西南角。
南郡,南充县。
她修长的指甲,在南充县三个字上,重重地划下了一道刻痕。
“陆明……”
“我的夫君……”
“在那群豺狼和蠢货中间,活下来。”
她的眼中,燃起一股足以焚尽天下的野心和占有欲。
“这大乾的天下,我不会放手。”
“你,我也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