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饵已经放下去了，现在要做的，就是等鱼上钩。”
李明的话，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镇定。
可一回到那间狭小压抑的出租屋，这份镇定，就像烈日下的冰块，迅速融化。
苏小小坐立不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把那几平米的地板踩得吱呀作响。
“万一……万一鱼不咬钩呢？”
她停下来，看着李明，脸上写满了不确定。
“万一那个前台，根本就没把我们的计划书交上去呢？万一她随手就扔进垃圾桶了呢？”
“李明，我们是不是太冲动了？我们就应该提着水果，好好说我们是王大妈的邻居，是王总监介绍来的，说不定还能客客气气聊几句。”
“现在搞得像去下战书一样，人家那种大人物，怎么会理我们……”
苏小小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底气。
李明没有说话。
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那台碎屏手机。
屏幕暗着，像一块沉默的墓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墙上的挂钟，时针从12点，慢慢滑向1点，又滑向2点。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苏小小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他们没有吃午饭。
没人有胃口。
焦虑，是最好的饱腹剂。
到了下午四点，太阳开始西斜，金色的光从窗户的缝隙里挤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斑。
手机，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苏小小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完了，肯定没戏了。”
她一屁股瘫坐在床上，眼神空洞。
“我就知道，这根本就不可能。我们算什么东西啊？一个穷学生，一个失业的，跑到国贸中心，给一个顶级律师递一份什么商业计划书，说要让她当合伙人……”
她说着说着，自嘲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哭腔。
“这简直是今年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人家肯定觉得我们是疯子，是骗子！”
“李明，你为什么不说话？”
她抬起头，看向一直沉默的李明。
李明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但苏小小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背脊，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缓缓抬起头，看了看窗外。
“可能……是我太想当然了。”
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这一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苏小小所有的希望。
连李明都开始自我怀疑了。
那说明，他们真的，彻彻底底地失败了。
挫败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
如果说被赵天龙欺负，是被流氓打了两拳，虽然疼，但你知道对手是什么货色。
而这一次，他们精心准备，鼓足了全部勇气，试图去敲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结果，连门卫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那种被无视的、彻底的阶级碾压，更让人窒息。
……
与此同时。
国贸中心，48楼，君诚律师事务所。
林晚晴的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送风的微弱声音。
整个空间是黑白灰的色调，大片的落地窗外，是京城最繁华的CBD景象，鳞次栉比的高楼像是臣服在她脚下的积木。
她的助理Cindy，一个踩着七厘米高跟鞋，浑身散发着精英气息的年轻女人，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份文件放在林晚晴那张巨大的黑檀木办公桌上。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牛皮纸文件夹，甚至边角都有些磨损，与这个办公室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林律，这是下午前台收到的，说是给您的商业合作提案。”
Cindy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表情】【表情】的轻蔑。
“没有预约，说是王总监介绍的，但我觉得不太像。我让他们留下了，想着还是跟您汇报一下。”
林晚晴头也没抬。
她的目光，正专注地盯着面前电脑屏幕上的一份全英文的跨国并购协议。
上面密密麻麻的条款，每一个都可能涉及上亿美元的利益。
“什么提案？”她随口问了一句，声音清冷，没有一丝温度。
“一份关于成立MCN公司的计划书。”Cindy撇了撇嘴，“想邀请您……成为他们的‘事业合伙人’。”
她特意加重了“事业合伙人”这几个字，其中的嘲讽意味不言而喻。
林晚晴终于从屏幕上移开了视线。
她看了一眼那个土气的文件夹，眉头微皱。
“扔了。”
她吐出两个字，惜字如金。
她的时间，是按分钟计算的，每一分钟都价值不菲。她没有兴趣去看一份来自两个“门外汉”的异想天开。
“好的。”
Cindy如蒙大赦，立刻伸手去拿那个文件夹，仿佛多看一眼都脏了这间办公室。
就在她拿起文件夹，准备转身离去时，或许是动作太快，文件夹没有夹紧，里面的几张A4纸滑了出来，散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其中一张，正好翻到了某一页，标题正对着林晚晴的方向。
【关于主播个人IP资产与公司风险隔离的初步构想】
林晚晴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那个标题。
下一秒，她瞳孔微微一缩。
“等一下。”
她开口，叫住了正准备弯腰去捡的Cindy。
Cindy愣住了。
林晚晴站起身，踱步过去，自己弯腰捡起了那几张纸。
她的手指，捏着那张写着“风险隔离”的A4纸，目光在上面停留了整整十秒。
上面的文字，充满了外行人的“土话”。
没有专业的法律术语，逻辑也有些混乱，甚至有几个错别字。
但是，它描述的核心思想，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中了这个新兴行业最混乱、也最致命的一个痛点——头部主播的个人IP，究竟是属于个人，还是属于公司？一旦主播与公司解约，或者主播个人出现公关危机，如何避免整个公司被拖下水，导致资产清零？
Cindy看着林晚晴的反应，有些摸不着头脑。
“林律，这份计划书我看了一眼，漏洞百出。他们的市场分析，引用的都是一些网络新闻，财务预测更是异想天开，简直像小孩子过家家。”
林晚晴没有理会她。
她拿着那几张纸，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第一次，主动拿起了那个牛皮纸文件夹，把里面所有的纸都抽了出来。
她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越看，她那张万年冰山脸上，神情就越是专注。
诚如Cindy所说，这份计划书，从商业的角度看，幼稚得可笑。
但它的起草者，完全没有从“如何快速赚钱”这个角度出发。
通篇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如何构建一个稳定的、能抵抗风险的、可以长久发展的模式。
从合伙人股权的进入与退出机制，到签约艺人的分层管理和激励方案，再到刚才看到的风险隔离模型……
起草这份文件的人，在用一种笨拙的、野蛮生长的方式，试图为一片混乱的荒地，建立起属于自己的规则和秩序。
这是一种极度缺乏专业知识，却又野心勃勃的商业逻辑构建。
“有趣。”
许久，林晚晴合上了计划书，靠在椅背上，吐出了两个字。
这不是在夸赞，更像是一个顶级的棋手，发现了一个下法很古怪、却隐隐透露出一种新思路的业余玩家。
她看着文件夹封面上，用黑色水笔写下的名字和电话。
李明。
她拿出手机，但没有立刻拨打。
她在思考。
为了一个“有趣”的构想，去接触一个完全陌生的草台班子，值得吗？
这会浪费她大量的时间。
但，如果这个构想真的能实现呢？在一个千亿级别的市场里，提前布局一个拥有健康基因的公司，这笔投资的回报率，可能会超乎想象。
最终，理智战胜了那一点点好奇。
她把计划书扔在了一边，决定不再理会。
夜深了。
出租屋里一片漆黑。
苏小小在床上翻来覆去，早已睡着，又像是陷入了某种不安的梦境，眉头紧锁。
李明还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椅子上，像一尊雕塑。
他已经坐了整整一天。
手机的电量，从满格，耗到了只剩下10%。
屏幕，一次都没有亮起过。
就在他准备起身，结束这漫长而失败的一天时。
嗡——
手机，突然在寂静的黑暗中，震动了一下，屏幕亮了。
一个陌生的来电号码。
归属地，是本地。
李明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手指稳定下来，划开了接听键。
“喂？”
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有些嘶哑。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清冷，干脆，像是冬夜里敲击的冰块。
“李明？”
“我是。”
“林晚晴。”
没有你好，没有客套，只有三个字的自我介绍。
李明握着手机的手，瞬间收紧。
“我看了你的计划书。”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措辞，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表达方式。
“漏洞百出。市场分析流于表面，商业模式天真得可笑。”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已经睡着的苏小小，似乎被这冰冷的气氛惊动，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发出一声梦呓。
李明的心，沉到了谷底。
然而，就在他以为审判已经结束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但是。”
这两个字，像是在绝望的黑暗里，划亮了一根火柴。
“你关于风险规避，以及合伙人股权架构的几个想法，有点意思。”
“明天上午十点，来我办公室。”
“我给你们三十分钟。”
“不要迟到。”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整个房间，再次陷入死寂。
但这一次的寂静，和之前截然不同。
空气中，充满了电流般的震颤。
“谁……谁啊？”苏小小被惊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迷迷糊糊地问。
李明缓缓放下手机，在黑暗中，他转过头，看向苏小小。
他没有说话。
但他的脸上，慢慢地，慢慢地，绽开了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在经历了整整一天的绝望与自我怀疑后，终于看到一丝曙光的，如释重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