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
国贸中心，这个只在财经新闻和都市传说里出现的地名，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苏小小的心头。
她站在衣柜前，把自己所有衣服都翻了出来，铺了满床。
这件，T恤上印着卡通兔子，太幼稚。
那件，连衣裙是去年夏天打折时买的，有点褪色。
还有一件，是她最贵的“战袍”，一件仿的小香风外套，在网上花三百块买的。可此刻拿在手里，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廉价感。
“李明，我们……我们真的要去吗？”她回头，看着已经穿戴整齐的李明，声音里带着一丝退缩。
李明今天穿了一件深色的衬衫，是他在这个出租屋里最体面的一件衣服，虽然袖口已经有些磨毛，但被他洗得很干净，熨烫得也算平整。
他没有回答苏小小的问题，只是把一份用文件夹夹好的，打印得整整齐齐的A4纸放进一个帆布包里。
那份文件，是他昨天熬了一整夜赶出来的。
“走吧。”他提起包，语气平静，仿佛他们不是要去闯一个顶级律所，只是去楼下吃一碗兰州拉面。
苏小小咬了咬牙，最后还是胡乱套上了一件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
算了，反正穿什么，在那种地方的人眼里，都一样。
一路无言。
当地铁从昏暗的地下隧道钻出，驶入CBD区域时，窗外的景象骤然变幻。
低矮破旧的居民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直插云霄的玻璃幕墙大厦。阳光在楼宇间折射，晃得人睁不开眼。
穿着精致套装的白领们，人手一杯咖啡，步履匆匆地从地铁口涌出，又汇入各个写字楼的旋转门，像一群精密运作的工蚁。
苏小小跟在李明身后，感觉自己像是误入巨人国的小人，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踩碎了这里昂贵的地砖。
国贸中心A座。
当他们站在48楼，“君诚律师事务所”那块用冷峻的金属字体镌刻的招牌前时，苏小小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律所的玻璃门是自动感应的，无声地滑开，仿佛一个新世界的入口。
里面，是和外面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空间。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薰，地面是大理石的，光可鉴人。没有多余的装饰，一切都是极简的、昂贵的、充满秩序感的。
一个穿着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化着精致妆容的女人，正坐在前台后面。她的面前是一台苹果一体机，耳朵上戴着蓝牙耳机，正在用流利的英文讲电话。
苏小小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眼前的景象，和昨天电话里那个油滑的“律师助理”，形成了天壤之别。
这里，才是真正的精英阶层。
李明却像没事人一样，径直走了过去，耐心地等在前台边。
几分钟后，前台小姐挂了电话，抬起头。
她的目光在李明和苏小小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钟，那种眼神，苏小小很熟悉。
不是鄙夷，也不是厌恶，而是一种更高级的漠视。就像人不会去在意路边爬过的两只蚂蚁。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她的声音很职业，很客气，但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没有预约。”李明开口，“我们想见一下林晚晴律师。”
“抱歉。”前台小姐的嘴角，勾起一个公式化的弧度，“林律师从不见没有预约的访客。”
她说完，就准备低下头，继续处理自己的工作，完全没有再和他们多说一句话的意思。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啊！”苏小小忍不住了。
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瞬间被点燃了。
他们是来寻求帮助的，不是来被人看不起的！
“我们是王总监介绍来的！你……”
“小小。”
李明沉稳的声音，打断了她。
他轻轻按住苏小小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说话。
前台小姐的动作顿了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起来。她最烦处理这种没有预约又喜欢在前台大吵大闹的人。
她的手，已经悄悄移向了桌下的一个按钮。那是保安的内线。
“我们不是来做法律咨询的。”李明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空旷的大厅里，却异常清晰。
他从帆布包里，拿出了那份他熬夜准备的文件，双手递上，轻轻放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台面上。
“这是一份商业合作提案。”
前台小姐愣住了。
她准备好的一套应对话术，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她见过各种各样想见林晚晴的人。有哭着来求助的破产老板，有捧着现金来想打赢官司的富二代，也有自称手握惊天秘密想做交易的匿名者。
但她从未见过，像李明这样的人。
穿着几十块的衬衫，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却用一种平等的、甚至是带着一丝审视的口吻，说要给林晚晴一份“商业合作提案”。
这太荒谬了。
李明没有理会她的错愕，继续用平稳的语速说：
“我们准备成立一家新媒体MCN公司。这份计划书里，有我们对这个行业未来三年的发展预判、商业模式构建、以及头部艺人孵化方案。”
“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按小时收费的法律顾问，而是一个能深度参与公司创建，并分享未来收益的‘事业合伙人’。”
“林律师是商业诉讼领域的专家，我相信她的眼光和判断力。如果她认为，在一个千亿级别的新兴市场里，提前布局一个有潜力成为头部玩家的公司，是一笔划算的投资，她会看这份计划书的。”
李明说完，后退了一步，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没有争吵，没有恳求，没有一丝一毫的卑微。
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投资人，在向另一个投资人，介绍一个不容错过的项目。
苏小小彻底呆住了。
她张着嘴，看着身边的李明，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男人。
原来……原来他昨天熬夜写的，是这个东西。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王大妈儿子”的关系，也没打算低声下气地去“求”一个面谈的机会。
他要的，是平等对话的资格。
前台小姐的表情，第一次发生了变化。
她脸上的职业化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眼神里流露出的，不再是漠视，而是一种混杂着惊讶、怀疑和好奇的复杂情绪。
她重新审视着眼前的李明。
这个男人，衣着普通，甚至可以说寒酸，但他的眼神很稳，逻辑清晰，身上有一种与他外表完全不符的强大气场。
沉默。
长达半分钟的沉默。
最终，前台小姐伸出她那涂着精致法式指甲的手，拿起了桌上那份计划书。
纸张的质感，通过指尖传递过来。是加厚过的打印纸，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我会把这份文件，转交给林律师的助理。”
她的语气，依旧是公式化的，但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悄然融化了些许。
“至于林律师看不看，什么时候看，我无法保证。”
“谢谢。”李明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拉着还处在震惊中的苏小小，转身就走。
玻璃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将两个世界，重新隔开。
站在48楼的走廊里，苏小小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李明……我们……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李明看着电梯下降的数字，“鱼饵已经放下去了，现在要做的，就是等鱼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