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万。
三个月。
补齐差价。
林晚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沉重的铅块，砸在苏小小心脏最脆弱的地方。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可怕的计算。
一个小时五万，每周三个小时就是十五万，一个月就是六十万。三个月，就是一百八十万！
如果失败了，李明就要背上一百八十万的巨额债务！
这个数字，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这哪里是附加条件，这分明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生死赌局！
“李明，别……”苏小小下意识地开口，声音都在发抖。她想拉住李明，想让他拒绝这个疯狂的提议。
他们是在创业，不是在赌命。
然而，李明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
他甚至没有丝毫的犹豫。
“好。”
一个字，清晰，干脆。
他拿起林晚晴桌上的那支钢笔，拔开笔帽，在合同的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李明。
两个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
苏小小看着那两个字，感觉自己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疯了，他真的疯了。
林晚晴看着李明签完字，嘴角终于扬起了一抹真正的，不带任何掩饰的弧度。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的，满意的笑容。
“合作愉快。”她收起合同，站起身，第一次主动朝李明伸出了手。
李明也站起身，握住了她的手。
“合作愉快。”
两只手握在一起，像是一场无声的交锋。
苏小小僵在原地，手脚冰凉，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前一秒，他们还像是胜利者，下一秒，就被套上了一副沉重到无法挣脱的枷锁。
……
第一个周五，下午两点五十八分。
李明和苏小小再一次坐在了林晚晴的办公室里。
这一次，他们的身份，是“合作伙伴”。
但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
苏小小坐立不安，手心里全是汗。她一想到那个五十万的目标和一百八十万的潜在债务，就感觉呼吸困难。
李明依旧平静，但苏小小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的压力。
三点整。
林晚晴准时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她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坐下，将平板电脑的屏幕转向他们。
“这是你们工作室过去一周的直播数据。”
屏幕上，是几段视频录像。
正是苏小小做的“翻车红烧肉”、“可乐鸡翅咸了”之类的直播切片。
“一周时间，你们一共直播了五场，总时长超过二十小时。在平台的流量扶持下，最高在线人数达到了一千二百人，新增粉丝三千，打赏收入，总计一千七百四十二块五毛。”
林晚晴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地播报着这些数字。
苏小小听到这个收入，脸颊有些发烫。她觉得这点钱，在林晚晴面前，简直就像个笑话。
“你们现在这种模式，我总结了一下。”林晚晴手指在屏幕上一划，页面切换到一个文档。
“我发现了至少三个明确的法律风险，和两个致命的税务漏洞。”
苏小小的心，咯噔一下。
“第一，背景侵权。”林晚晴点开一段视频，“你们直播的时候，背景音里播放了流行音乐，时长超过了三十秒。根据著作权法，这属于商业性使用，你们没有获得授权，唱片公司随时可以告你们，要求赔偿。”
“第二，品牌暴露。你做可乐鸡翅的时候，可乐的商标完整地露了出来，还评价说‘这个牌子的可乐有点太甜了’。如果该品牌认为你的评价对他们的商誉造成了负面影响，同样可以起诉你们不正当竞争。”
“第三，观众互动。有观众在弹幕里骂你，你回骂了他一句‘傻逼’。如果对方截图保留证据，可以以侮辱诽谤为由，向你提起民事诉讼。”
林晚晴每说一条，苏小小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她根本没有意识到的细节，在林晚晴的口中，都变成了一个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至于税务漏洞……”林晚晴看向李明，“你们的打赏收入，平台扣除分成后，直接进入了苏小姐的个人账户。这笔收入，性质上属于个人劳务报酬，需要按规定缴纳个人所得税。一旦被税务机关稽查，不仅要补缴税款，还会有高额的滞纳金和罚款。”
“而且，你们未来要签约主播，如果都用这种方式结算，一旦被认定为偷漏税，整个公司都会被查封。到时候，你们面对的就不是民事诉讼，而是刑事责任了。”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
苏小小感觉后背一阵发凉，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衣服。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所以为的“玩玩闹闹”，在真正的商业规则面前，是多么的无知和危险。
李明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终于开口：“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成立公司，所有收入进入对公账户，依法纳税。建立规范的直播流程，规避所有版权和品牌风险。制定严格的主播行为准则，规避法律纠纷。”林晚晴语速极快地给出解决方案，“这些，我助理晚点会把标准合同和规范手册发给你们。你们要做的，就是严格执行。”
说完，她靠回椅背，看着苏小小。
“你的任务，就是把这些东西，背熟，吃透。在直播的时候，像吃饭喝水一样，变成你的本能。”
苏小小的嘴唇动了动，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愤怒涌上心头。
“可是……这样一来，直播还有什么意思？”她忍不住反驳道，“大家来看我，就是喜欢我真实，喜欢我跟他们像朋友一样聊天！如果什么都要按规定来，说话像念稿子，那不就成机器人了吗？谁还愿意看？”
“我们是小主播，不是大明星！我们没钱没资源，能依靠的，就是这点亲和力！你把这些都拿掉了，我们还怎么做？”
苏小小越说越激动。
她觉得林晚晴根本不懂。
她高高在上，用她那套精英的、冰冷的规则，来肢解他们唯一赖以生存的东西。
林晚晴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亲和力，不能成为违法的借口。”
“我不管你们怎么做，那是你们作为内容创作者需要解决的问题。我的任务，是确保你们的公司，不会在跑到终点之前，就因为这些低级错误而死掉。”
“我……”苏小小还想说什么，却被李明按住了。
“我们知道了。”李明对林晚晴点了点头，“我们会按照你说的去做的。”
林晚晴看了他们一眼，站起身。
“很好。今天的会就到这里。下周五，我需要看到你们的改进方案和第一份公司财务报表。”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没有多停留一秒。
门被关上。
办公室里压抑的空气仿佛才开始流动。
“李明！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苏小小猛地甩开他的手，眼圈都红了，“她根本就不懂！她只会指手画脚！按照她说的，我们根本不可能完成那个五十万的目标！”
“小小，冷静点。”李明的声音有些疲惫。
“我怎么冷静？背着一百八十万债的人是你不是我吗？我是在为你着急！”苏小小的情绪彻底爆发了，“我们辛辛苦苦想出来的点子，被她批得一文不值！她凭什么啊？她除了会念几条法律，她还会干什么？”
李明看着情绪激动的苏小小，没有说话。
他知道，林晚晴的话，刺伤了苏小小的自尊心。
草根的野蛮生长，撞上了精英的绝对规则，这种冲突，几乎是必然的。
就在他想着该如何安抚苏小小的时候。
嗡——嗡——嗡——
苏小小的手机，突然在包里疯狂地振动起来。
她不耐烦地掏出手机，本来想直接挂断。
但当她看到屏幕上弹出的无数条@和私信通知时，她愣住了。
她的抖音、快手、B站账号，在同一时间，涌入了成千上万条评论和消息。
她疑惑地点开其中一条。
那是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营销号，发布了一段视频。
视频的封面，是李明在“翻车红烧肉”那场直播里，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锅铲，面目“狰狞”的瞬间截图。
而视频的标题，用血红的大字写着：
【令人发指！中年油腻大叔囚禁妙龄少女，直播中公然施暴，女孩眼神充满绝望！】
苏小小点开了视频。
视频只有短短三十秒。
他们原本一个多小时的直播，被恶意地剪辑拼接。
李明所有无奈的、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被配上了阴森的背景音乐，剪辑成了“施暴者”的凶狠。
而她所有搞怪的、夸张的表情，则被慢放、特写，解读为“受害者的无声求救”。
视频的最后，定格在她对李明说“你走开，我来”的口型上，却配上了字幕：“求求你……放过我……”
评论区，已经彻底炸了。
“卧槽！这是真的吗？赶紧报警啊！”
“看这女孩的眼神，太可怜了！被PUA了吧！”
“这男的看面相就不是好人！人肉他！把他揪出来！”
“平台在干什么？这种直播都不封？！”
一条条充满恶意的评论，像一把把尖刀，刺得苏小小眼睛生疼。
她的脸，在一瞬间，血色尽失。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颤抖着把手机递给李明。
李明接过手机，快速地看完了视频和评论。
他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去。
是龙哥。
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他没想到，对方的报复，会来得这么快，这么阴险。
就在这时，李明的手机也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接起电话。
“喂，你好，是‘小小厨房’的负责人吗？我们是抖乐直播平台运营部。”电话那头的声音，公式化而冰冷。
“关于你们的直播内容被人举报涉嫌传播不良信息、制造虚假人设博取同情，目前在网上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根据平台规定，现对你们的直播间发出严重警告。”
“请你们在二十四小时内，就此事做出公开澄清和处理。否则，我们将对你们的账号，进行永久封禁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