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
一个字，轻飘飘地落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却比任何命令都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苏小小停止了抽泣，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她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满是荒唐和不可置信。
“你……你说什么？”
让她哭？在几十万、几百万等着骂她、看她笑话的网友面前，直播哭？
这是什么惩罚？
这是嫌她还不够惨，要把她的尊严剥下来，放在火上反复炙烤吗？
“李明，你清醒一点！”苏小小的情绪再次失控，她用力推开李明的手，“我不是你的工具！更不是你赌博的筹码！我做不到！我绝对做不到！”
林晚晴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快步走到李明面前，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李明，我再次警告你，立刻停止你这个疯狂的想法！你这是在利用苏小姐的痛苦，进行一场毫无胜算的豪赌！这已经触及了我的职业底线，如果你一意孤行，我将单方面中止我们的合作！”
这是最后的通牒。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委托人，用这种自毁的方式，走向深渊。
“中止合作？”李明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和悲凉，“林律师，你还没明白吗？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二十四小时，我们的账号就会被永久封禁。一旦被封，就意味着我们签的那份对赌协议，直接失败。”
“一百八十万的债务，会立刻压到我身上。到那个时候，你觉得，我们还有机会跟你谈什么合作吗？我们连站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了！”
李明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晚晴的心口上。
她引以为傲的法律程序，在绝对的时间压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是，她可以走流程，可以发律师函，可以报警。
但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而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所以，这就是你所谓的计划？”林晚晴的声音依旧冰冷，“让一个受害者在镜头前痛哭，博取同情？李明，我高看你了。这种手段，低级，而且无效。观众早就对卖惨脱敏了，这只会引来更猛烈的反噬！”
“谁说我要卖惨了？”李明反问。
他再次转向苏小小，目光灼灼。
“小小，我不是让你去表演，更不是让你去乞求。我只是让你，把你现在最真实的情绪，释放出来。”
“你委屈吗？”
苏小小咬着嘴唇，点头。
“你害怕吗？”
她身体发抖，再次点头。
“你觉得天要塌下来了吗？”
眼泪，再一次从苏小小的眼眶里涌出。
“那就对了。”李明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把这些全都表现出来。你不需要说话，不需要解释，不需要做任何事。你只需要坐在那里，把你所有的委屈，恐惧，绝望，都哭出来。”
“相信我，今晚，你的眼泪，是比任何证据都有力的武器。”
……
晚上八点五十九分。
距离直播开始，还有最后一分钟。
“小小厨房”的直播间，已经涌入了超过十万名观众。
这个数字，还在以每秒上千人的速度疯狂飙升。
直播间是黑屏状态，但弹幕区，已经变成了一片充满硝烟的战场。
【来了来了！听说今天有猴戏看！】
【那个PUA男呢？今天不出来打人了吗？】
【听说要公开回应？我倒要看看这对狗男女怎么洗！】
【大家准备好，一会儿直接开喷！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网络的力量！】
【那个女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装可怜博同情，我看就是个绿茶！】
【抵制‘小小厨房’！滚出抖乐！】
恶毒的言语，像潮水一样刷新着屏幕。
直播间后台，苏小小看着这些弹幕，一张脸早已血色尽失。
她的手脚冰凉，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拿着手机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李明……我……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她快要窒息了。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即将被公开处刑的犯人，等待着人群的石块和唾骂。
李明没有看她，只是将一杯温水塞进她手里。
“时间到了。”
说完，他按下了直播开始的按钮。
屏幕，瞬间亮起。
镜头里，出现了一张苍白、布满泪痕的脸。
正是苏小小。
她就坐在那里，没有化妆，头发有些凌乱，眼睛红肿，嘴唇因为紧张而不断颤抖。
她一言不发。
弹幕，在沉寂了一秒钟后，瞬间爆炸了！
【卧槽！还真出来卖惨了？这演技，奥斯卡欠你一个小金人！】
【哭啊！怎么不哭大声点？鳄鱼的眼泪，真恶心！】
【贱人！还有脸上镜？你旁边的家暴男呢？被你藏起来了？】
【大家别被她骗了！这就是他们的剧本！先虐粉再固粉！套路！】
【滚下去！骗子！滚下去！】
更污秽、更不堪入目的词语，铺天盖地而来。
苏小小看着那些字眼，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寒冷的雪地里。
每一条评论，都像一把刀子，狠狠扎在她的心上。
委屈、恐惧、羞辱……所有的情绪在此刻达到了顶点。
她再也忍不住了。
“哇——”的一声，她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不是表演，不是伪装。
是真正的，撕心裂肺的，崩溃大哭。
然而，她的哭声，只换来了弹幕更疯狂的嘲讽和攻击。
【哈哈哈，哭了哭了！加大力度！】
【哭得再惨一点，说不定我还能给你打赏一毛钱！】
【这哭戏我给82分，剩下的以666的形式给你！】
就在这时。
镜头里，出现了一个身影。
李明，面无表情地走到了苏小小的身后。
他一言不发。
只是默默地，在苏小小身后的白墙上，打开了投影仪。
屏幕上，分成了两个画面。
左边，是昨天那段被恶意剪辑的，充斥着阴森配乐和狰狞特写的三十秒短视频。
右边，则是那场直播未经任何剪辑的，完整的一个多小时的原始录像。
两个视频，被并排放在一起，开始循环播放。
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一个字的辩白。
只有最赤裸裸的，事实对比。
直播间的观众们，都愣住了。
紧接着，李明做了第二个动作。
他将直播间的实时弹幕，用巨大的字体，投射到了两个视频中间的空白区域。
【贱人！去死吧！】
【怎么不去卖？装什么清纯！】
【祝你全家暴毙！】
一条条充满了恶毒诅咒的弹幕，被毫无保留地，清晰地，放大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一边，是被恶意剪辑的“罪证”。
一边，是真实的完整录像。
而中间，是无数观众，基于那个“罪证”，对一个正在崩溃痛哭的女孩，发出的最恶毒的攻击。
这三者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无比诡异，却又无比震撼的画面。
整个直播间，陷入了一种死一样的寂静。
弹幕，第一次，出现了长达十几秒的空白。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震慑住了。
这……这是在干什么？
行为艺术吗？
李明缓缓地走到镜头前，这是他今晚第一次出现在画面里。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大家看到了吗？”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左边，是你们看到的‘真相’。”
“右边，是真正的真相。”
“而中间，是你们基于那个‘真相’，说出的话。”
“这就是，网络暴力。”
他顿了顿，环视着镜头，仿佛在看着每一个人。
“现在，请大家继续。”
“让我们看看，语言，究竟可以有多伤人。”
说完，他退出了镜头。
只留下那个无声的对比画面，和苏小小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哭声。
整个直播间，彻底炸了。
这一次，不再是谩骂。
而是震惊，是错愕，是难以置信。
【我……我草……这是什么操作？】
【我傻了，我真的傻了……他把我们的弹幕放出给我们自己看？】
【我的天……我刚才好像也骂了……看着墙上那些话，我突然感觉自己像个魔鬼……】
【这……这已经不是公关了，这是在公开处刑啊！处刑我们每一个骂过人的人！】
风向，在这一刻，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逆转！
李明看着实时在线人数突破五十万，看着屏幕上开始出现越来越多“对不起”的弹幕，他知道，第一步成功了。
他再次走到镜头前。
“现在，我公布一个地址。”
他在屏幕上，打出了一串IP地址。
“这是最初发布那段恶意剪辑视频的账号，登录的IP地址。”
“地址显示，在城西的‘龙腾网吧’。”
“我们已经掌握了从视频制作，到联系营销号发布，再到水军刷评的全套证据链。”
“龙哥，”李明对着镜头，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