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先生话音落下,四周一片寂静。
众人纷纷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二人,仿佛白日见到了鬼。
吴先生向来心高气傲,根本不在乎各家送的那点束脩,年年都说私塾里的孩子太多,他根本教不过来,尤其像秦冠这种念了许多年的,早该回家去了。
更是不可能主动邀请谁来私塾跟他念书。
现在居然主动邀请徐章!一个全村闻名的傻子!
这可比见了鬼还吓人!
“先生您可别看走了眼!他就是个痴傻儿!”赵祥花没忍住,心里的话直接顺口溜了出来,“他可不配来您这儿念书!您肯定是看错了!”
她才说完,周遭就响起一片斥责声。
众人虽然不理解吴先生的行为,但也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说,吴先生做错了!
众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赵祥花你才读过几天书?就敢质疑吴先生?”
“大字不识一个!你知道刚才那几句诗都是什么意思吗?有脸说吴先生看错了,那你倒是自己去考个秀才给我们看看啊?”
“你儿子早就参加好几年童试了吧!我看秦冠才是不配在吴先生这儿上学!”
不光自己被攻击,连同儿子也被一起骂了,赵祥花又羞又愤赶紧闭了嘴,却把一切都怪到了徐章头上!狠狠剜了他一眼!
“徐小生,我是当真的。”吴先生笑笑,就当没听见刚才众人言语,朝徐章又重复了一遍。
徐章有些惊讶地扬了半边眉毛,原本他准备了几套方案,想劝吴先生免费让他听几堂课。
没想到现在竟直接收到入学邀请。
“啊,那实在是太荣幸了!吴先生慧眼如炬,难道您就是我的伯乐吗?”
先是一脸老实地称赞了吴先生几句,顺便也相当于夸了夸自己,然后徐章才为难地支吾道:“但是,俺娘没钱,俺爹也不在了,这束脩……”
“我儿秦冠读书已经花了家里许多银两,实在是没余力再供一个孩子读书!”赵祥花也忙跟着说。
不管怎么样,让她给徐章拿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不要你一文钱!”吴先生却毫不犹豫地说!
这样的决定肯定是会让周围其他弟子不满的,毕竟他们每个人的束脩给的可都不少。
所以吴先生清清嗓,既是朝徐章,也是朝周围人解释道:“有关文武之志的看法,当年我参加乡试时,便答过这题。”
“当时我虽答上来了,但心里却知道我的理解并不透彻,也只得了个‘乙’的评判,我请教过我的老师,可他的回答与我的理解也并无太大差别。”
“这问题一直困扰我,直到刚才徐小生做出解释,我才醍醐灌顶!这样的点拨,是多少束脩都换不来的!”
言外之意,要是还有谁也能说出如此有哲理的话,那他们也能不花钱来上私塾!
这下众人满脸的心悦诚服,再不敢质疑一句。
徐章的见解,别说是各家的孩子,就连大人都没办法说出,怎么可能好意思让吴先生免了束脩?
不少人都恨铁不成钢地看向自家孩子,要是他们也是徐章这样的文曲星,不就能给家里省下银子了!
甚至不少人都是家里多花了银子,吴先生才肯收的!就因为他们太过愚笨,教导起来要花更多心力!
顶着众人或艳羡或嫉恨的目光,徐章走入学堂。
这是乡里人捐出来的,毕竟这年头惟有读书高,学堂必须得明亮宽敞才行。
木桌木椅都干净平整,尤其前面吴先生的位置,虽也只是普通木质桌椅,但椅子又高又宽,对比起来简直和龙椅似的。
徐章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定,打算低调些,弄清楚考试范围,就不来念了。
可才坐下没一会儿,便有五六个男孩子围了过来,眼底各个带着挑衅。
这些人,都是秦冠在私塾的弟兄。
赵祥花对自家孩子从来都不吝啬,零花钱天天都给上十几文,秦冠便用这些银钱,笼络了不少唯他马首是瞻的人。
现在,他表弟徐章抢了他风头,自然有人乐意替他出头。
“刚才那句诗,其实是你早就准备好的吧?实际上你只会那一句!”
“敢不敢让我们也考考你?”
徐章从座位上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手腕:“行啊,你们说怎么考?”
上辈子他虽然一直读到博士,但可不是什么书呆子!泰拳和空手道可是都考过级的!
就算这些人一起对他动手,他也不惧!
但他们终归不至于在学堂里就如此嚣张,为首一人道:“稻陇风翻千顷玉,桑村烟绕半檐金,你来解释解释这两句诗是什么意思?”
这两句诗在课本的最后一页,吴先生还没带他们读过,他们也不太清楚究竟是什么意思,更是笃定徐章答不出来。
略一回忆,徐章便从原主的记忆里,想起父亲的解释。
再加上些自己的理解,他没有丝毫犹豫,便开口道:
“这两句看似写景,实际上,是以景写民,以景言志。诗人不写园林不写亭台楼阁,却写稻陇桑村,只因为稻能饱腹,桑能养蚕织衣,这是民以食为天,以衣为地的象征。”
“稻陇风翻千顷玉,玉是纯净珍贵的君子之器,用玉来形容稻穗,便是将其从果腹之物比喻为如君子般珍贵,若是遇到灾年,粮食,难道不比金玉更为可贵吗?”
“桑村烟绕半檐金就更好理解了,金,表面是夕阳之色,实际却指的是安稳踏实的烟火气,比皇帝住的镶金边的屋檐更让百姓踏实。”
“田园,并非逃离现实,反而是承载着天下安的根基。更是透出诗人的重农思想,我记得写出这两句诗的关鸣,在退隐之前,是户部尚书吧?”
关鸣在大顺的历史上,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些人自然知道他曾是户部尚书。
却没想到他的诗当中也有如此忧国忧民的隐喻!
这下几人说不出话来,原本还想继续刁难徐章,但身后很快响起吴先生的称赞。
“原来,徐小生对诗词的见解竟如此深刻,看来,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徐章连忙起身,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见吴先生突然变了脸色,朝那几人怒斥道:“还不滚回你们位置上去!诗句背不下来,叫你们解释意思更是差个十万八千里!你们若是比得上徐小生的脚后跟,我都烧高香了!”
这样的评价,让徐章不由得想起自己上辈子上学时,老师也是这么骂他的同学,低下头,没忍住勾起一点笑意。
“徐小生,这纸笔和课本你先用着。”
骂完人,吴先生又给徐章送了东西过来:“我知道你今日没带纸笔,所以你拿去用,不必还给我。”
宣纸洁白细腻,连秦冠都用不上这么好的,价格定然不菲,看得周围人满脸艳羡。
徐章从容道谢,坐了下来。
这下,他可是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惟有读书高了。
只是随口解释两句诗词,都能让他获得这么多的尊重,甚至能收到吴先生送的纸笔……
等以后他中了举,考去京城,岂不是能靠自己的本事,赚得盆满钵满?
与此同时,秦家院子里,赵祥花一回家,就和秦玉翻了脸。
“秦玉你个白眼狼!没有我们家,你早就死了!现在还敢藏私房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