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无终之约心刃 > 第六章 最后的体面 第一节 单亲妈妈(第1小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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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三点十七分。电子钟的红色数字在漆黑的书房里格外刺眼,像两团烧得发红的炭火,又像某种悬在头顶的不祥预兆。苏语茉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后背靠着书柜,四周散落着揉成一团的稿纸,有的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子,有的还沾着几滴没干的泪痕。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文档里的光标在“如何识别QG关系中的安全感信号”这行字后面无情闪烁,已经停在原地超过两个小时。

又一段文字被选中、删除,屏幕上重新变回刺眼的空白。又一个夜晚,在反复的自我怀疑里无功而返。

她盯着屏幕上的标题,试图让纷乱的思绪聚焦。可大脑像蒙了一层厚厚的油雾,每个字词都变得沉重又滑腻,怎么也抓不住。编辑昨天的电话还在耳边回响,语气从最初的耐心变成了隐约的催促:“语茉,市场不等人啊,现在同类的QG书一茬接一茬。读者就认你这个‘QG导师’的招牌,你得对得起他们的期待,也得对咱们的项目负责……”

期待。这两个字像灌满了铅,压在苏语茉的胸口,让她连呼吸都觉得费力。就像此刻在她腹中安静成长的小生命,也对她怀抱着最原始、最纯粹的期待——期待温热的食物,期待安稳的庇护,期待毫无保留的爱。

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微隆的小腹。已经四个多月了,剧烈的孕吐总算有所缓解,可新一轮的折磨又接踵而至:白天站久了会腰酸背痛,夜里总要频繁起夜,还有这该死的“脑雾”——明明前一秒还想着要写什么,下一秒就彻底忘得一干二净。医生说这是孕期正常现象,让她多补充点DHA,或许能改善记忆力。可她连起身去药店买保健品的精力都挤不出来,每天能撑着写完两百字,都觉得是种胜利。

厨房传来冰箱运行的微弱声响。苏语茉扶着书柜,艰难地站起身,脊椎像生锈的合页般“咯吱”作响,每动一下都带着酸痛。孕期指南上写着“孕妇应少食多餐,保证营养均衡”,可她经常对着电脑写着写着就忘了时间,等到胃部传来尖锐的抗议声,才惊觉自己一整天都没好好吃过东西。

她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门——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一盒临期的酸奶和半袋发硬的吐司。她拿出酸奶,放进微波炉加热,“嗡嗡”的机器声突然填满了寂静的厨房,显得格外刺耳。她靠在流理台上,目光落在冰箱门上贴着的超声照片上:照片里的小小身影蜷缩着,像一颗握紧的小拳头,医生笑着说“看轮廓像个女孩,很健康”。

“念念,”她对着照片轻声唤着给女儿取的名字,声音沙哑,“再给妈妈一点时间,好不好?妈妈再努力一下,一定能写出东西的。”

微波炉“叮”的一声响,酸奶热好了。苏语茉拿出杯子,刚要凑近喝一口,一股熟悉的反胃感突然涌上喉咙,酸水直往嘴里冒。她赶紧放下杯子,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边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味在舌尖蔓延。

回到书房,她强迫自己重新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上的空白文档。第二章的开头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始终找不到感觉。那些曾经信手拈来的情感理论,什么“安全感是自我价值的内化”“健康关系需要情绪共鸣”,此刻读起来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一个连自己的情感都理不清、连未来都看不到方向的人,有什么资格坐在书桌前,教导别人如何经营感情、寻找安全感?

手机在桌角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银行发来的余额提醒。苏语茉拿起手机,看到那个比记忆中又少了一位的数字,心脏猛地一沉。离婚时,张希哲提出要每月给她一笔生活费,可她当时咬着牙拒绝了,说“我们之间两清了,不用你负责”。现在她才体会到,那份所谓的“骨气”,背后藏着多少现实的窘迫。版税收入不稳定,新书没写完就拿不到预付款,可孕期的各项开支却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产检费、营养品、未来要准备的婴儿用品……父亲留下的积蓄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坐吃山空的恐慌,像影子一样跟着她,甩都甩不掉。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启动声,接着是邻居家关门的轻响,温馨的对话顺着窗户缝飘进来:“快进来,我买了你最爱吃的草莓,洗干净放冰箱了”“今天宝宝又踢我了,你把手放这儿,说不定能感觉到”……

苏语茉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不想被那些细碎的幸福刺痛。孤独感像涨潮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这一刻,她无比想念父亲——不是那个躺在病床上、连说话都费力的虚弱老人,而是那个能单手把她扛在肩头,能在她受委屈时把她护在身后,像超级英雄一样为她挡住一切风雨的父亲。

“爸爸,如果你在,会告诉我该怎么办吗?”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问,回答她的只有墙上时钟“滴答、滴答”的声响,单调又冰冷。

清晨五点半,天色终于泛起一丝微明,窗外的天空从深黑变成了浅灰。苏语茉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终于放弃挣扎——今天实在写不下去了。她保存好文档,关上电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卫生间。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得像纸,眼下的乌青又深又重,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两拳;头发胡乱扎成一个松垮的髻,几缕油腻的散发黏在汗湿的额头上,额角还有一根不知何时冒出的白发。

真狼狈。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起书封上那个妆容精致、笑容自信的“QG导师”苏语茉,只觉得陌生又讽刺。

她用冷水泼了把脸,勉强打起精神,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最宽松的黑色大衣穿上——这件衣服能遮住她微微隆起的孕肚,让她看起来不那么“显眼”。然后她走到厨房,强迫自己吃了半片发硬的吐司,就着温水咽下去,胃里依然隐隐作痛。今天要去医院做产检,还得去超市采购——冰箱已经空得连一片菜叶都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