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在连续三天的阴雨后终于放晴。阳光像是憋坏了似的，格外慷慨地洒满街道，将湿漉漉的柏油路面照得发亮，行道树叶尖挂着的水珠折射出细碎光芒。周六午后，市中心最大的翰墨书城人流量达到高峰。
苏语茉牵着念念的手，几乎是被人流推着走进书店的。儿童区正在举办“小小朗读者”活动，念念班级里有好几个同学参加。
“妈妈，我可以自己去儿童区吗？”念念仰着小脸问，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她今天穿了条鹅黄色的连衣裙，头发扎成两个小揪揪，像是阳光下绽放的蒲公英。
语茉犹豫了一下。书店很大，人又多，但看着女儿渴望独立的眼神，她还是点了点头：“好，但是不能乱跑，活动结束就在原地等妈妈。”
看着女儿雀跃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她才松了口气。自从念念上幼儿园后，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这既让她欣慰，又莫名有些失落。
离活动结束还有一个小时。语茉决定趁这个时间去科技图书区转转——新书需要写一章关于“数字化时代的情感疏离”，她得找些参考资料。
科技区在书店三楼，相比一楼的热闹，这里安静得多。冷气开得很足，空气中弥漫着新书油墨特有的气味。书架高耸至天花板，分类标签密密麻麻：人工智能、量子计算、航天工程...
她突然感到一阵无所适从。作为一个文科生，这些领域对她来说如同外星文字。拿出手机想查查该看什么书，却发现电量早已告急。
“该死。”她小声咕哝，无奈地将手机塞回包里。看来只能靠最原始的方法了——一本本找。
在“人机交互”分类前徘徊许久，她随手抽出一本厚厚的《情感计算与人工智能》。书名看起来很契合她的主题，但翻开一看，满页的算法和代码让她头晕目眩。
“不好意思，请问...”她想找店员求助，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走向书架深处。在一排标注“军工设计与系统集成”的书架前，她突然看到一本装帧简约的《情感化交互设计原理》。就是它了！
书放在最高层，她踮起脚试了两次都没够到。正当她准备去找个小梯子时，一只修长的手越过她的头顶，轻松取下了那本书。
“是这本吗？”一个温和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语茉吓了一跳，猛地转身，差点撞上来人。那是个穿着浅蓝色衬衫的男人，年纪看起来比她稍小，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清澈而专注。他手中拿着她想要的那本书，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啊...是的，谢谢。”她有些窘迫地接过书，注意到他的手指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食指侧有淡淡的墨痕，像是经常写字留下的。
男人微微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语茉怀里的《情感计算与人工智能》突然滑落，“啪”的一声砸在地板上。
两人同时弯腰去捡，手指在不经意间轻轻相触。
语茉像被静电打到般缩回手，男人也愣了一下。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凝滞。
“抱歉。”他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他捡起书，仔细拂去封面的灰尘，然后递还给她。
这时语茉才注意到他另一只手里拿着几本厚厚的军工设计专著。原来他刚才是在找书，恰好路过帮了她。
“该我道谢才对。”她接过书，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要不是你，我可能要搬梯子来了。”
男人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迅速移开，耳根微微泛红。“举手之劳。”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指了指她怀里的两本书，“你对情感计算和交互设计都感兴趣？”
“算是吧。”语茉苦笑，“其实我在写一本关于数字时代情感关系的书，需要了解一些技术背景。”
男人的眼睛亮了起来：“很巧，我的研究方向正好涉及人机交互中的情感因素。”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情感识别算法与应用》，“这本可能比刚才那本更适合入门，作者用了很多案例，没那么技术化。”
语茉接过书翻看目录，果然比之前那本容易理解得多。“太好了，这正是我需要的！”她惊喜地说，“您对这方面很了解？”
“略知一二。”他谦虚地说，但眼神中闪烁着专业性的自信，“我在附近的军工研究所工作，主要负责界面设计和用户体验优化。”
难怪他手指上有墨痕，原来是经常画设计图的工程师。语茉心想。
两人又聊了几句关于人机交互的话题。男人说话条理清晰，能巧妙地将复杂的技术概念转化为易懂的语言，偶尔还会用些生动的比喻。语茉发现自己很容易就跟上了他的思路，甚至产生了不少新的灵感。
“您解释得真清楚，”她由衷赞叹，“比我大学时的教授讲得还好。”
男人推了推眼镜，似乎有些不自在：“只是工作经验多了而已。”
就在这时，语茉的手机闹铃响了——该去接念念了。
“抱歉，我得去接孩子了。”她匆忙说道，突然想起还没问对方名字，“我是苏语茉，请问您怎么称呼？”
“任稚南。”他简洁地回答，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在一张便签纸上写下什么，“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写作中遇到技术问题，可以随时讨论。”
语茉接过纸条，上面是一行干净利落的字迹：任稚南，后面跟着电话号码和邮箱。字的笔画很有力度，像是练过书法。
“谢谢，您真是帮了大忙。”她将纸条小心地收好，抱着书准备离开。
任稚南微微颔首：“期待读到您的新书。”
走出几步远，语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任稚南还站在原地，目光专注地浏览着书架，阳光透过天窗洒在他身上，勾勒出安静的侧影。那一瞬间，她莫名想起父亲书房里的那种氛围——专注、沉稳、让人安心。
真是个奇怪的人。她心想。明明是个理工科专家，身上却有种旧式文人的书卷气。
而当她转身离开时，任稚南也抬起头，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推了推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