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米其林餐厅在城市最高建筑的顶层，透过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CBD的璀璨夜景。穿着燕尾服的侍者悄无声息地穿梭，水晶吊灯折射出迷离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氛和食物香气混合的味道。
林修远为她拉开椅子，动作优雅标准得像礼仪教科书。他今天特意做了发型，西装是意大利定制款，袖扣是某奢侈品牌的限量版——每个细节都完美无瑕。
“恭喜新书签约。”他举杯，红酒在杯中荡漾出深红的涟漪，“听说首印数很可观？”
“还好，比上一本多了百分之三十。”她碰了碰杯，抿了一口酒。单宁酸涩，回味却寡淡。
“我已经预定了五十本送客户。”他切着牛排，动作精准，“你的书很有品味，适合作为礼物。”
看，连送书都要计算投资回报率。苏语茉看着餐盘里精心摆盘的食物，突然没了胃口。
餐桌上出现短暂的沉默。这不是第一次了，他们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就像被反复冲泡的茶包，味道越来越淡。
“上周我去看了那个青年艺术展，”她试图找话题，“有个装置艺术很有意思，用废弃电路板拼贴出...”
“嗯哼，”林修远心不在焉地应着，视线瞥向手机屏幕，“抱歉，有个紧急邮件。”
他开始回复邮件，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敲击。餐厅里流淌着柔和的爵士乐，刀叉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一切都那么完美——除了坐在对面的人根本心不在焉。
苏语茉放下刀叉，看向窗外。城市灯火如星河洒落，美得虚幻而不真实。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活在一个精致的玻璃罩里，看起来光鲜亮丽，实则窒息。
“修远，”她突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间...”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她的话。林修远看了眼来电显示，表情微变：“是重要客户，我接一下。”
他起身走向露台，背影很快融入夜色。
苏语茉独自坐在桌前，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餐桌上烛光摇曳，映照出她孤独的影子。她突然想起父亲病重时握着她的手说：“小茉莉，爸爸只希望你找一个真正懂你的人...”
眼眶莫名发热。她急忙低头，假装整理餐巾。
林修远很快回来，表情轻松了许多：“搞定了一个大单。你刚才想说什么？”
看着他春风得意的脸，她突然失去了倾诉的欲望：“没什么，不重要。”
晚餐在诡异的氛围中结束。林修远显然心情很好，一路上都在说新接的案件多么有挑战性，能带来多少收益。她安静地听着，像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车停在她公寓楼下。林修远凑过来想给她一个告别吻，她下意识地偏开头。
“我有点累了，”她解释，“想早点休息。”
他的表情掠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恢复如常：“好吧，晚安。周六我父母请吃饭，别忘了。”
她点点头，下车关门。看着他的车尾灯消失在拐角，竟莫名松了口气。
夜风微凉，她不想立刻上楼，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一家还在营业的花店，她停下脚步。橱窗里摆着一大桶向日葵，开得热烈又奔放，与精致包装的玫瑰格格不入。
父亲最喜欢向日葵。他说这种花活得真实，永远直面阳光，从不掩饰自己的渴望。
她推门走进花店，风铃发出清脆声响。店主是个年轻女孩，正蹲在地上整理花材。
“请给我一束向日葵。”她说。
女孩抬头，露出惊讶的表情：“只要向日葵？不需要搭配别的吗？”
“只要向日葵。”
抱着那束明亮得过分的花走出店门时，她的心情莫名轻松了许多。也许明天该和林修远好好谈一谈，关于那些被忽略的感受，关于真正想要的生活...
手机突然响起，是林修远的短信：“你的笔记本落在我车上了，明天给你送过去？刚好路过你们公司附近。”
她这才想起确实把工作笔记本忘在了车上：“谢谢，明天中午我可以下来拿。”
对方正在输入了一会儿，又停顿，最后发来一条：“中午我约了人，下午三点吧？在你公司楼下咖啡厅。”
她回复了好，把手机放回口袋。
夜晚的街道很安静，偶尔有车辆驶过。她抱着向日葵，哼着不知名的调子，脚步轻快。也许一切还有转机，也许只是她想多了。
快到公寓时，她突然想起笔记本里夹着下周要交的稿子，需要今晚修改。犹豫了一下，还是给林修远发了条消息：“稿子急着要改，我现在过去拿笔记本吧？你应该还没走远。”
没有回复。可能他在开车。
她站在路边等了会儿，决定直接去他公寓。好在不远，步行只要十分钟。
林修远住的是一栋高级公寓楼，大堂灯火通明，保安认识她，微笑着点头放行。电梯平稳上升，镜面映出她抱着一束向日葵的傻气模样。
站在熟悉的门前，她突然有些紧张。深呼吸，按下门铃。
等待的时间比预期长。就在她以为没人在家，准备离开时，门开了。
但不是林修远。
一个年轻女孩站在门内，穿着明显过大的男士衬衫，头发微乱，脸颊泛红。她身后，林修远正匆匆从卧室方向走来，衣衫不整，表情惊慌。
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语茉的目光从女孩年轻的脸庞，移到林修远试图扣错的衬衫扣子，再移到玄关处那双不属于她的高跟鞋。
怀中的向日葵突然沉重无比。
“语茉，我...”林修远开口，声音干涩。
那女孩似乎意识到什么，下意识地向林修远身后躲了躲，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有说服力。
苏语茉突然想起很多细节：他越来越多“加班”的夜晚，手机里偶尔出现的陌生号码，还有那些心不在焉的约会...
原来不是工作太忙，只是对她失去了兴趣。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到预期中的愤怒或心痛，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七年时光像一场漫长而乏味的演出，终于到了落幕时刻。
“你的笔记本...”林修远慌乱地寻找，碰到了玄关处的装饰品，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不必了。”她的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惊讶，“扔了吧。”
她转身走向电梯，甚至礼貌地对那个吓呆的女孩点了点头。电梯门缓缓关闭，隔绝了林修远焦急的呼喊。
站在空荡荡的电梯里，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抱着一束不合时宜的向日葵，表情空白得像张白纸。
电梯下行时失重感袭来，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不是坠落，而是漂浮，无所依凭。
走出大堂时，保安似乎看出了什么，眼神充满同情。她加快脚步，仿佛这样就能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夜风突然变得刺骨。她站在街角，不知该去向何方。怀中的向日葵在路灯下依然明亮耀眼，像一个残酷的讽刺。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修远的来电。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直到铃声停止。然后是一条接一条的信息跳出来：
“语茉，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见面谈好不好？”“七年感情，你就不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吗？”
最后一条让她停下了脚步。
是啊，七年。人生能有几个七年？她几乎把整个青春都耗在了这段感情里，换来的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打字。手指冰冷得不听使唤，但每个字都清晰决绝：
“林修远，七年了，我一直在配合你演出别人眼中的‘完美情侣’。”“但你知道吗？我宁愿你早点告诉我真相，而不是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我们之间，就像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看起来什么都对，实际上什么都不对。”“就这样吧，好聚好散。不必再联系了。”
点击发送后，她将他的号码拉黑，微信删除，一系列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犹豫。
做完这一切，她终于感到一丝解脱。七年的执念，原来放下的瞬间如此简单。
夜更深了。她抱着那束向日葵，慢慢走向家的方向。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但不再彷徨。
手机又响了一声，是出版社的群消息。明天还要开会，还要写稿，还要面对无数关切或好奇的目光。
生活从来不会因为个人的悲欢离合而停止运转。
她抬起头，意外地发现今夜星空格外清晰。父亲说过，地上失去一个人，天上就会多一颗星。
那么今夜，是否又有一颗星为她而亮？
抱紧怀中的向日葵，她继续向前走去。步伐不算轻快，但每一步都踏实坚定。
七年一梦，是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