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无终之约心刃 > 第三章 所谓“合适” 第一节:病危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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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的走廊长得像没有尽头的隧道,惨白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洒下来,把墙壁照得发亮,也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带着一股刺鼻的凉意,顽固地粘在喉咙口,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生命衰败的气息,压得人胸口发闷。苏语茉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指尖能摸到墙面上细小的纹路,那点凉意在指尖蔓延,却压不住心里的燥热。她看着医护人员推着挂满仪器的推车匆匆走过,轮子在地面上滚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和脚步声混在一起,在空旷的走廊里来回撞,每一声都像敲在她的神经上,让她的心跳跟着乱了节奏。

手机在掌心震个不停,震动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手机壳传过来,带着点烦人的频率。她低头瞥了一眼,屏幕上跳出一串消息提醒:出版社的编辑问她样章改得怎么样了,林修远发来好几条道歉短信,说那天不该让她生气,朋友听说父亲住院,发来长长的慰问……世界还在正常转,所有人都在按自己的轨迹生活,只有她的时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死死卡在这条惨白的走廊里,动也动不了。

三天前的画面突然撞进脑子里。那天早上她还在电脑前改稿,姐姐苏箐妍的电话突然打过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语茉,你快回来!爸晨练的时候昏倒了,现在在医院抢救!”她赶到医院时,急诊室的灯还亮着,医生拿着诊断报告出来,语气没有任何修饰,直接得让人心慌:“急性心肌梗塞,情况很不乐观,必须尽快做手术。但病人年纪大了,基础病也多,手术成功率……最多五成。”

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签下那些同意书的,只记得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时候,手抖得厉害,差点把纸划破。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什么“手术风险”“术后并发症”,像小刀子一样扎进眼里,让她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语茉。”

身后传来姐姐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苏语茉转过身,看见苏箐妍从病房里走出来,眼睛肿得像熟透的桃子,眼周泛着青黑,显然是几天没睡好。平日里她总是把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今天却有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贴在苍白的皮肤上,连一向笔挺的衬衫领口都皱了。她比苏语茉大五岁,从小就扮演着沉稳的长姐角色,家里有事总是她先扛着,可现在,她站在那里,肩膀微微垮着,脆弱得像个找不到方向的孩子。

“爸醒了,”苏箐妍走过来,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指尖冰凉,“他说要见你,你……你有心理准备,他状态不太好。”

苏语茉深吸一口气,消毒水的味道直冲肺腑,让她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吐出来。她下意识地理了理衣角,把衬衫的褶皱抚平,又抬手拢了拢头发,像是要去参加什么重要的会议,而不是去见可能即将永别的父亲。她怕自己看起来太狼狈,怕父亲看到会担心。

病房门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细微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阳光透过百叶窗,切成细细的长条,落在病床上。床上躺着的人缩在被子里,看起来格外瘦小,和她记忆里那个高大的父亲判若两人。各种仪器绕在床边,监护仪的屏幕亮着,绿色的线条上下跳动,还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规律得像在为生命倒计时。

苏其明——那个曾经能单手把她举过肩头,能在她受委屈时把她护在身后,如山般伟岸的男人,此刻陷在白色的被褥里,脸色灰败得像放了很久的旧报纸,连嘴唇都没有一点血色。氧气面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起伏,胸口上下动着,像是要花尽全身的力气。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苏语茉身上时,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睛里,突然亮起了一点光。他费力地抬起左手,手背上插着输液管,透明的液体顺着管子慢慢往下滴,他的手指微微动着,示意她过去。

“爸。”苏语茉快步走过去,握住那只手。曾经这只手那么温暖有力,能把她的小手完全裹住,可现在,手上布满了青筋和褐色的老年斑,皮肤松弛得像皱巴巴的纸,连握力都变得很轻。她的声音堵在喉咙里,刚开口就带着哽咽。

苏其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慢慢扫过她的眼睛、鼻子、嘴唇,像是要把她现在的模样刻进心里,记一辈子。他眨了眨眼,看向旁边的护士,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示意护士把氧气面罩暂时拿下来。护士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摘下了面罩。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一字一句落在苏语茉耳朵里:

“我的小茉莉……别哭。”

苏语茉这才发现,眼泪早就顺着脸颊流下来了,滴在父亲的手背上,凉丝丝的。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越擦越多,怎么都止不住。

“爸没事……”苏其明喘了口气,每说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带着沉重的呼吸声,“就是……放心不下你。”

监护仪的蜂鸣声平稳地响着,绿色的线条依旧在跳动。窗外的阳光慢慢移动了一点,正好落在父亲花白的鬓角上,把那些白色的头发照得格外明显。苏语茉看着那抹白色,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厉害。

“看到你成家……有人照顾你……”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目光突然变得急切,像是有很重要的话要说,“这是爸爸……最后的心愿。”

苏语茉的心猛地一沉,像掉进了冰水里。她想起林修远,想起前几天去他公寓时,开门看到的那个穿着他衬衫的女孩,想起这七年里,她一次次自欺欺人,告诉自己“感情可以培养”“细水长流才是真”。她想把真相说出来,想告诉父亲,她和林修远早就走不下去了,想告诉他,她宁愿一个人过,也不要一段没有温度的婚姻。

可当她对上父亲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那双眼睛里满是期盼,甚至带着一点近乎乞求的神色,像个怕得不到糖的孩子。她怎么忍心,在这个时候让他失望?

苏其明的手突然用力,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这双手曾经坚定得像磐石,能给她所有的安全感,可现在,却颤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连用力都显得那么勉强。

“答应爸爸……好吗?”他的眼睛里蒙着一层薄雾,像是有眼泪要流出来,却依旧执着地望着她,“找个靠谱的人……好好过日子,让爸爸走得安心。”

就在这时,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嘀——嘀——”的声音刺破了病房里的安静。护士们立刻围了上来,动作迅速地检查仪器,其中一个护士转过身,对着苏语茉礼貌却坚定地说:“家属请先出去,病人情况不稳定,需要紧急处理。”

苏语茉被护士轻轻推着往门外走,在病房门关上的前一秒,她回头看了一眼。父亲还在望着她,嘴唇无声地动着,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个请求。

走廊里,苏箐妍立刻走过来,抓住她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带来一阵刺痛。

“你听到了吗?爸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姐姐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异常尖锐,像针一样扎进苏语茉的耳朵里,“那个林修远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不是都快结婚了吗?前几天我问他,他还说在准备婚房,怎么现在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苏语茉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真相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胸口,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她怎么跟姐姐说?说她和林修远的感情早就出了问题?说她亲眼看到别的女人在林修远的公寓里?

就在这时,主治医生从病房里走出来,摘下口罩,脸色凝重得吓人。他看向苏语茉和苏箐妍,声音低沉:“病人情况突然恶化,必须马上手术。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手术风险比之前评估的还要大,你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苏箐妍的腿一软,直接瘫坐在旁边的长椅上,双手捂着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传出来,带着无尽的绝望。

苏语茉站在原地,看着医护人员推着手术车匆匆跑进病房,看着他们把各种仪器搬进去,脚步杂乱却有序。走廊尽头的窗户敞开着一点,风吹进来,带着外面的凉意。她看向窗户,玻璃映出她的样子——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头发凌乱,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玩偶,没有一点生气。

父亲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和监护仪的滴答声、姐姐的哭声混在一起,组成了一首残酷的安魂曲,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子里重复。

她想起小时候发烧,烧到近四十度,迷迷糊糊中,总感觉到有一只粗糙的手掌在轻抚她的额头,很轻很温柔。后来她才知道,父亲那一夜都没睡,守在她床边,每隔半小时就给她量一次体温,用温水给她擦身子降温。

她想起第一次失恋,哭着跑回家,扑在父亲怀里。父亲什么都没问,只是拍着她的背,等她哭够了,就带她去吃她最爱的冰淇淋,蹲在她面前,认真地说:“我的小茉莉这么好,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人,他不珍惜是他的损失。”

她想起每个生日,父亲总会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礼物——有时候是一本她想要很久的书,有时候是一个可爱的玩偶,有时候只是一束小小的雏菊。他递礼物的时候,眼睛笑得眯成两条缝,像个得到表扬的孩子。

而现在,这个曾经把她宠成公主的男人,躺在病房里,生命垂危,他唯一的心愿,只是想看到她有个归宿,有人照顾她。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掏出来一看,是母亲发来的短信:“语茉,你张阿姨昨天来家里了,给你介绍了个男孩子,叫张希哲,在国企上班,家境和学历都不错,听说人很老实,性格也稳重。你爸现在这样,你要是有空,要不要见见?”

苏语茉抬头看向窗外,一只鸟孤零零地飞过灰蒙蒙的天空,翅膀扇动着,飞得很慢,很快就消失在远处的高楼后面,只剩下空荡荡的天空。

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泪水又模糊了视线,把那些字泡得发虚。她盯着“要不要见见”这几个字,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慢慢移动,一个字一个字地敲:

“好。”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她像是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手指垂了下来,手机滑进了口袋里。她转身走向手术室门口,每一步都走得很慢,沉重得像是踩在碎玻璃上,脚底传来一阵阵刺痛。

苏箐妍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疑惑地看着她:“你要去哪?”

“姐,”苏语茉停下脚步,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没有一点情绪,“帮我联系张阿姨吧,我同意见面,越快越好。”

苏箐妍愣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随即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有心疼,还有一点无奈:“语茉,你不需要这样,爸不会逼你的,你……”

“我需要。”苏语茉打断了她的话,目光落在手术室紧闭的门上,那扇门洁白而冰冷,像一道隔开生死的界限,“这是爸爸的心愿,我想让他安心。”

就在这时,手术室上方的灯亮了起来,红色的“手术中”三个字格外刺眼,像一只冷漠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走廊里的悲欢离合。

苏语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慢慢滑下去,最后坐在了地上。她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没有哭,也没有说话。走廊里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她忽然明白,所谓“合适”,所谓“正确”,有时候根本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在某个特殊的时间里,为了那个你在乎的人,做一个让他安心的决定。哪怕这个决定会让自己难过,会让自己陷入困境,哪怕这个决定,可能会让自己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