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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里水声哗啦啦,周玉明蹲在水缸边,用竹杓舀水往石磨里倒,一边舀一边偷吃黄豆,被柳氏一巴掌拍了后脑勺:“吃不烂你肚子?那是要磨浆的!”

“娘,我就尝一尝嘛!”小家伙捂着脑袋,嘴里咯嘣咯嘣嚼,眼睛却亮得跟灯泡似的,“嫂子说,磨出来能变成豆花,软乎乎的,比馒头还好吃!”

柳氏嘴上骂,手里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石磨,心里暗暗打鼓:这玩意能变花样?

孟鸢挽着袖子,手上推磨,石盘吱吱呀呀转,豆浆顺着口子流下来,白生生的一股,落进木桶里,热气往上冒,带着豆香。

她额角汗珠滚下来,用袖子一抹,笑道:“娘,闻闻,这味道是不是清爽?”

柳氏鼻翼一动,眼睛眯起来:“倒还真是。”

等浆煮开,孟鸢撒了一把石膏粉下去,白雾“扑”的一下子窜到脸边,香气像被盖住又猛地放开。

“成啦!”她揭开盖子,豆花凝成一汪嫩白,轻轻一晃,像水波一样抖动。

“哎哟!”陈嫂探头进院,正好看见这一幕,眼珠子都直了,“这是啥?像豆腐?又不像。”

“这是豆花。”孟鸢用勺子舀了一小碗,撒上葱花和酱油,“尝尝。”

陈嫂端在手里,吹了两口,小心喝一口,眼睛立刻眯起来:“哎呀妈呀,这滑得跟小娃娃皮子似的,一入口就化,香得我心窝子都软了!”

院里一阵笑。

周玉明嚷:“嫂子,我的呢我的呢!”

柳氏瞪他一眼,却也忍不住伸筷子,夹了一小块,送进嘴里,半天才吐出一句:“比肉还顺口。”

周临安背着书袋回来,见院子热闹,忍不住探过头,也尝了一口,装模作样道:“咳,倒是……挺合适学堂的夜读时吃。”

柳氏忍不住笑骂:“你少装斯文,嘴角的酱油还没擦呢!”

院里笑声一片,热气腾腾,把之前的紧张一扫而光。

傍晚,陈嫂提着空碗回家,嘴里还嚷嚷:“明日你多做点,我给我男人也尝尝!要是他喝了能少嚷两句,你就是咱巷口的大恩人!”

孟鸢抿嘴笑,心口暖烘烘。

篮子边的糖油香还未散尽,新出的豆花香又冒起来,院子里混着两股味道,竟奇怪地和谐。

她心想:明日摆摊,就试试这豆花。

“哎——你把碗递稳点,豆花不是石头!”

陈嫂在巷口叉着腰吆喝,另一只手举着一把蒲扇,对着摆在门槛上的小木牌使劲拍灰。木牌是昨晚周临安写的,黑墨还发着亮:“豆花一碗两文,葱酱随喜”。字写得清秀,末尾还勾了个小尾巴,招人看。

“随喜是啥?”拎麻绳的小童歪着脑袋问。

“随喜就是……多了不找,少了不赊!”陈嫂一本正经,小童“哦”了一声,转身揪了他爹衣角:“爹,给我‘随喜’一个!”

巷口笑声哗地炸开。孟鸢把葱花和酱油拌在一起,勺子在碗沿轻碰,叮的一声脆。她手腕一翻,温热的豆花“咕呲”一声滑入碗中,像一块白云扑通落水,晃了两下才安生。葱和酱油落下去,青油油一圈儿,香气就起来了。

“第一碗——”

“等会儿!”卖酱肉的掌柜提着刀从对面窜过来,气还没喘匀,手先伸到碗底下,“这碗先记我账上。回头谁说我嘴硬,我就把他嘴砍软!”

“你砍谁嘴你说清楚?”卖醋的老张刚好挑着担子过来,闻见香,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把醋坛子砸在自己脚面上,“我先来一口——酸配滑,今天要开天眼咯!”

一碗两口被分走,边上围着看热闹的婆子啧啧赞:“这像吃云,落嘴里就化。”

卖豆腐脑的远远看着,小声嘀咕:“我那豆腐脑也不赖呀……”又伸脖子闻一鼻子,自己先咽了一口口水。

“别挡着,排队排队!”周玉明把小木棍横在身前,“当天的‘小管事’在此,谁拐弯抹角就告诉我娘!”

柳氏被这“娘”一喊,唉呀地笑出声,又急忙正色:“别皮。来,下一碗——辣子要不要?新炒的,辣得醒神。”

“辣!我家男人昨晚打呼噜,辣醒他!”陈嫂第一个举手。

“辣就多两滴油。”孟鸢调匀,红亮亮一层浮在白生生的面上,闻得人耳根子发烫。

有个外村赶集的汉子背着箩筐,脚上带泥,探头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牙口不好,这个……能喝不?”

“能。”孟鸢舀了一勺,递过去,“温着的,慢点。”

汉子捧着碗,小心翼翼试一口,眼睛先是一愣,随后就软了:“这个不费牙,怪好。”

他抹了把脸,憨憨笑,“我闺女也没牙,回头我带她来。”

“你闺女多大?”

“三岁,牙换了又长,歪歪扭扭。”

“换牙个啥呀,你这是瞎说。”人群笑翻,连汉子自己也挠头跟着笑。

“我问个正经的——要不要放糖?”书童举着账本从茶肆门口窜出来,脸红得像熟枣,“掌柜说,来一碗甜的压茶。”

“甜豆花?”有人先喊,“那是南边城里人的吃法吧!”

“城里城外都是嘴。”孟鸢笑,挑一勺红糖水,沿着碗边慢慢绕一圈,“你们尝,甜口要趁热。”

书童端走,一口“嘶——”烫得倒吸气,转身冲掌柜竖大拇指,“先生,甜得好吃!”

茶肆掌柜刚要维持威严,见众目睽睽,只好微微颔首:“也行。”转头就拿起勺子舀第二口,袖子上溅了点酱油,假装没看见。

隔壁新搬来的小寡妇杨氏抱着个胖娃,站在人群外头,不好意思往前挤。娃娃看着碗里的豆花直流口水,自己还不会说话,只会“啊啊啊”地喊。

“来,给娃一个小碗。”孟鸢把最软的那一瓢撇上去,撒半点盐,刮一点鸡油,香味往上钻。

杨氏忙不迭道谢,小心喂娃,娃“吧唧吧唧”两口,眼睛就眯起来,好像已经与世无争。

“认人嘴呢。”柳氏笑出皱纹,“认上了就赖着,不认你抱都不抱。”

杨氏脸红红的,“我……回头做点绣活,给你们做个帕子。”

“嗨,拿嘴换嘴,天经地义。”陈嫂在旁边打趣,“我们这条巷子,以后都靠这口滑乎过日子啦!”

“我也来一碗,别放葱,我媳妇嫌我嘴臭。”

“你媳妇还嫌你?她嘴也不香!”

“论嘴不香,你排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