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子前的纸张还没收齐，茶肆伙计就撩开门帘钻出来，手里攥着个空碟子，气喘吁吁：“姑娘！再做一张？掌柜骂我偷吃，可客人闻着香，也嚷嚷要呢！”
柳氏手上一抖，差点把收好的铜钱撒了：“没了没了，都卖干净了。”
伙计急得直抓头发，嘴里嘟囔：“这下可好，客人骂我骗他。姑娘，明日……明日能不能多做点？掌柜说，宁肯少收茶钱，也要多卖点糖酥饼压味。”
孟鸢正拎着篮子，闻言脚步一顿，眼神落在伙计身上，又望了一圈四周——街角、药铺檐下都空了，没有人影，却有种风里藏针的凉意。
她弯下腰，把几张还热着的边角饼挑出来，塞进伙计手里：“先拿去顶嘴，明日我早些来。”
伙计一愣，转眼喜得眉毛都飞起来：“哎哟，我这条命算是救回来了！”
人群里有人笑：“你掌柜要是真急疯了，自己该跑来买。”
“他说话管点用？还是要姑娘的饼压场。”
笑声一阵，把方才压抑的空气冲散。
回到院子，柳氏忍不住拉着孟鸢的手：“小鸢，今日那几位爷，你瞧见没？要不是李府管家来，你这摊子怕是翻了。”
孟鸢沉默一息，低声：“瞧见了。”
柳氏急切：“要不……咱歇两天？好歹避避风头。”
周玉明蹲在门槛上，嘴里还嚼着半块冷掉的边饼，模模糊糊插话：“歇什么呀？今日排队的人那么多，都说明天要来。嫂子若不去，别人得哭死。”
“你懂个屁！”柳氏喝他。
周临安却忽然放下书袋，开口：“娘，他说的……也不全错。”他眼神复杂，落在孟鸢身上，“嫂子若真断了摊子，不光被人笑话，怕是……再起就难了。”
柳氏怔住，手指一颤。
孟鸢看着这个少年，半晌笑了一下，揉了揉他发顶：“你书没白念。”
柳氏张张口，叹息声重得像落下一块石头。
夜风吹动院里的竹影，哗啦啦的，像有人轻声说话。
孟鸢把铁锅翻过来，手指摸过锅底，粗糙的地方蹭得指腹生疼。她心口发紧，却仍旧在心里默念：锅在，摊子就在。
翌日，天光还灰着，南街却比往常更早热闹。有人拿着竹凳坐在巷口，打着哈欠喊：“我今儿排第一！”
紧接着又有人扛着被子来，半真半假骂：“你怕不是昨晚就睡这儿了？！”
天光才灰蒙蒙，巷子口已经挤了几十号人。
有人搬了竹凳，屁股往下一坐，打着哈欠嚷嚷：“我今儿头一个！谁敢插我前头？”
“你算什么？我鸡没打鸣就来了！”一个婆子挤过来，怀里抱着个孩子，孩子馋得直扒她衣襟，“娘，我要吃，我要吃！”
“哎哟你娃嚷什么，摊子还没影儿呢！”后面人一边笑，一边不耐烦，“快别挤了，摔一跤算谁的？”
队伍里吵吵嚷嚷，有人嫌前头的脚臭，有人嫌后头的口水喷到脸，吵得快打起来。
——
这时，牛车一晃晃从巷口进来，王铁柱边甩鞭子边喊：“哎呀呀，都让一让！车还没停呢！”
人群立刻炸开：“来了来了！”
“快快，让开！”
“别踩我脚啊！哎哟！”
孟鸢下车时，差点被推得一个趔趄，柳氏急忙伸手去拉，差点把手里的钱袋掉地上。
她心里一紧，赶忙把布一掀。
甜香立刻轰的一声砸出去，像是有人在闷热的空气里点了火。糖油焦香、面皮酥脆味，被风一卷，瞬间压过了豆腐脑、卤肉、酸醋的气息。
人群安静了半拍，随即“咕咚咕咚”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快点快点！给我三张！”
“我先来的！先给我！”
“少嚷！别挤，摊子翻了，谁都没得吃！”
孟鸢深吸一口气，把锅架稳，手上动作麻利——擀面、抹油、撒糖，翻手一折，压得薄薄一片。
第一张下锅，“嗞啦”一声，糖油爆开，香气扑面，人群不约而同往前挤了一步。
她心口一紧，连忙喊：“烫！都别往前顶！”
锅里的饼边缘鼓起气泡，颜色由浅到深，像一层一层亮起来。她手一抖，热油溅在手背，烫得倒吸口气，却没吭声，铲子一挑，起锅，切四瓣，递出去。
“咔嚓——”第一口下去，那汉子眼睛一翻，嘴角挂糖，急吼吼点头：“好！甜得正！脆得响！”
人群哄笑，气氛才算稳住。
【销售进度：糖酥饼 7/70】
正热闹着，巷口忽然传来一阵“哒哒”靴声。
王捕快带着几个衙役，大摇大摆走进来。铜钱在指尖一转，“叮”的一声，清脆又凉。
“例行查摊。”他声音不高不低，却压过了锅声，“糖从哪儿买的？油票在哪儿？有无假冒？”
人群一愣，瞬间安静。
柳氏脸色一白，手里钱袋差点落地。周玉明急得直喊：“俺嫂子做的饼，干净得很！”
孟鸢心口一紧，手却没停，铲子在锅沿“当”地一敲，声音脆响，她笑意淡淡：“糖和油，都是买的。小本生意，哪来的票据？若真要查……也得等饼子出锅，免得烫着人。”
王捕快冷哼一声，眼神在摊上来回扫，忽然抬下巴：“把篮子掀了，看看里头有没有脏东西。”
人群顿时炸开：“掀什么？咱们都看着她做的！”
“吃了好几天了，有事早闹出来了！”
“捕快爷，您这是欺负寡妇吧？”
王捕快眉头一皱，正要开口，茶肆伙计跑出来，手里还提着盖碗：“捕快爷！这饼我掌柜都吃过，还夸得不得了！您要说脏，那岂不是说我掌柜嘴没用？”
人群立刻跟着起哄：“对！李府管家也买过！”
“昨儿我表嫂说，李府老爷还拿去斗茶呢！”
“要真有问题，李府还能不知？！”
声浪一波接一波，压得王捕快脸色铁青。
他指尖的铜钱转得飞快，半晌冷冷一哼：“例行查验……改日。”
说完甩袖而去，衙役们却临走前狠狠瞪了一眼，像刀背从人群皮肉上划过。
人群“呼”的一声松了气，立刻有人嚷：“快快，继续卖！别耽误了！”
孟鸢心头仍是一紧，却把笑意勾上来，手上动作更快：“烫，别挤，慢慢来，总有份。”
油再次“嗞啦”作响，香气炸开，笑声又涌回来，把方才那点阴霾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