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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榨菜肉丝烧麦一出笼,香气比昨日更浓。

榨菜的咸香混着肉丝的油润,透过薄薄的麦皮直往鼻腔里钻,热气翻腾,像是要把人从肚子里勾起来。

学子们本就早起读书,肚子空得快,这一闻当场眼睛一亮。

“给我来一笼!”

“我也要!”

铜板叮当响个不停,摊前气氛比渡口还要火热。

有人边吃边摇头赞叹:“这要是早些年就有这样的摊子,我十遍《论语》也背得下来!”

柳氏笑得合不拢嘴,手忙脚乱递着油纸袋。周玉明小脸通红,嗓门比谁都大:“别挤!一个个来,今日有榨菜肉丝,吃过的快让路!”

孟鸢推着车刚刚落定,挡风布一支,笼屉一叠,排队的学子立刻笑声一片:“今日卖什么?还是榨菜肉丝吗?”

“我昨日就想着再来一笼!”

氤氲热气还未飘散开来,忽然人群里传来几声冷笑。

“呵,原来就是这摊子。”

几个人穿着商贩常见的短褂子,却个个眼神不善。他们后头还跟着伙计,手里抬着笼屉和蒸锅,竟也要在书院门口支摊。

“这是福来斋的伙计。”有人小声提醒,“镇上卖点心最老的铺子。”

福来斋掌柜是个圆脸矮胖子,嘴角抿着笑,手里摇着纸扇:“姑娘,这里可是书院门口,读书人多讲体面,卖吃食也得讲究规矩。你占了地盘,也该让别人混口饭吃吧?”

话里分明就是赶人。

孟鸢神色平淡:“书院门口是官道,不是你家的地盘。既然大家都能来,凭什么我就不能?”

掌柜笑意一僵,随即放声:“好,好得很!既然如此,那就各凭本事。咱们今日当场比一比,看看学子们到底爱吃谁家的点心。”

几家小铺子合伙架起锅灶,摆开架势。

香味混杂,硬生生把书院门前变成了一个临时早市。

孟鸢心里清楚,这是他们故意找茬。但她没慌,反而笑了笑,把蒸汽腾起的笼屉揭开。

“呼——”

雾气翻涌,烧麦一个个晶莹剔透,薄皮里透出馅心的光泽。榨菜的脆、肉丝的嫩混着米粒蒸出的清香,瞬间盖过旁边的油腻味。

“娘的,这味儿……真不一样!”

几个学子忍不住咽口水,当场掏钱:“先来两笼!”

福来斋的伙计们也不甘示弱,端出他们的点心。可一揭盖子,油味子扑面,学子们皱了皱鼻子。有人买了一笼,咬下一口,当即摇头:“太腻了,不如孟家烧麦清爽。”

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摊前全挤到孟鸢这边。

“给我一笼!”

“我还要昨天那种虾皮笋鲜!”

铜板叮叮当当地落进钱匣。另一边的摊子却冷冷清清,伙计们急得直冒汗。

掌柜的脸色铁青,硬撑着说:“这不过是新鲜劲儿!早晚要散!”

偏偏这时,一阵轻咳传来。

书院的陈伯言先生负手而立,目光扫过几家摊子,最后落在孟鸢的烧麦上。

“食之本,在于真味。”

他淡声道:“浮油乱味,不足为雅。此女之手艺,方为上选。”

学子们一听,顿时哄笑:“夫子都说了,那还用比?”

瞬间,胜负已定。

孟鸢抬眼,与陈伯言目光短暂交汇,轻轻一礼:“多谢先生。”

掌柜脸面挂不住,只能灰溜溜带人退去。

福来斋的掌柜回到店里,气得脸都变了形。

后院里叠了三屉没卖出去的点心,油光一层盖着,冷风一吹就凝了,端上来自己人都吃不下。

他把折扇往案上一摔:“给我盯死她!书院门口那一条,不把她赶走,我这‘老字号’三个字就撕下来喂狗!”

当晚,西街巷口就有人散起风来。

先是挑担脚夫喝了两盅酒,舌头松,说书院门口的新摊子里头“放了怪料”。

又有穿青衫的游手好闲之徒装作学子模样,故作高深,摇头晃脑道:“新物上口,伤脾胃,还是福来斋的正。”

再过一阵,墙根下竟多了几张小纸条,写得曲里拐弯,什么“偷学渡口粗俗之风”、“扰乱书院清名”之类,落款还故意押个“雅”字,装腔作势。

第二天一早,山门口雾未散,孟鸢推车照旧落定。

柳氏一边抹案,一边忍不住低声:“昨儿晚我听见院外有人说闲话,可别砸了名声啊。”

孟鸢把挡风布又绷紧一分,笑道:“说嘴的嘴巴无本钱,咱们做吃的,手里有真本事就是护身符。”

她先把笼布上锅空蒸,让水汽把布里的生霉气尽数逼出,再把昨夜洗得发白的笼屉一层层码好。

周临安去门房打招呼,礼数周到,把不该惹的人一一安顿。

周玉明蹦跶着发号牌,嗓门脆亮,把队伍排得服服帖帖。

热雾翻卷,榨菜肉丝的咸鲜先窜出来,紧跟着是虾皮笋丁,薄皮鼓出小小一汪汤意,亮得像要滴下来似的。

排在最前头的童生吸了吸鼻子,眼睛都笑起来:“还是这个味儿!”

他夹起一枚,照着孟鸢昨天教的法子先咬破皮,轻嘬一口汤,眉梢飞起,几乎要拍案。

队尾却有人装模作样地咳一声,端着袖子往前凑:“姑娘,这烧麦如何保证清洁?可用的是什么粉?可有掺白矾?”

问话语气不善,旁人一听就有些不耐。

孟鸢看了他一眼,不怒不恼,把竹夹往案上一搁:“问得好。各位若不嫌弃,今日就把案子摆明了给各位看。”

她拿起葫芦,干脆利落往掌心淋下一道清水,正当众把手洗净,袖口撩到手肘,笼布、笼屉、蒸锅沿着次序再擦一遍。

又从推车格子里取出昨夜晾干的一把包粉筛子,用指腹弹给学子看:“粉是昨夜刚磨的麦粉,细筛三遍,没有一粒陈旧杂渣。若说白矾——”

她抬手示意周玉明,“去,把昨夜剩下那盆粉端来,让夫子院里的老阍者闻。”

老阍者跟书院一块儿老,胡子都白了,清早坐廊下打盹。

一闻声过来,笑眯眯接了筛粉,用指尖一搓,复又凑到鼻端轻嗅,点头:“干净,是好粉。”

周遭人心里有杆秤,当场就笑了。

那青衫人讪讪,眼神一闪,转身挤出人群,脚步急得像被烫一样。

一个穿粗布短褂的汉子买了两笼,铜板叮当一把丢下,转身就走,走出两步,又折回:“我这钱没错吧?”

说着把钱又递回来,硬要孟鸢再点。

孟鸢手指一划,眉峰一动,夹起其中一枚,对着光轻轻转了转,笑意不达眼底:“这枚是空心的,漆得倒巧。”

那汉子脸一红,张口还想狡辩,前排的学子已经炸了:“你这是找茬来了!”

周玉明当场把人拦住,嗓门一提:“拿真钱!”

汉子挣扎了一下,看四下人眼神都不善,咕哝着掏出两枚好钱,灰溜溜走了。

第三桩来得更阴。

快到午钟时,风向变了,山口忽然飘来一股怪味,酸不酸、腐不腐,像是故意想把食香压过去。

周临安抬眼,见拐角处有个小子背着一筐东西,从筐里撮出一把黑乎乎的粉朝路缝里撒,风一吹就起。

他眉头一皱,几步上前,顺手扣住那人手腕,低声道:“你抬手再撒,就去县衙说。”

那少年挣不脱,嘴里骂骂咧咧。

偏偏这时,一名巡丁顺着人声过来,认出周临安,笑问何事。

周临安把袖子一松,那少年腿都软了,扑通一声跪下,结结巴巴就把“掌柜让来”的话招了。

巡丁当场没给脸,带人去福来斋问话。

山门口一阵轰笑。有人啧啧道:“亏他还有脸说‘讲规矩’。”

“偷斤减两不说,还玩这道道,难怪生意差。”

风一换,那股怪味反倒吹回了巷子里,反衬得烧麦的清香更清透。

孟鸢把盖一揭,白雾轰地往上顶,榨菜的脆声、肉丝的油亮、虾皮的鲜意在空气里盘旋,、她连忙笑着招呼:“快些吃,趁热!”一时间,铜钱落进钱匣的声音又紧凑起来。

风波还没完。

福来斋的掌柜找了几名“识货”的老先生过来,拎着袖子围观,指指点点,说什么“皮子太薄,不耐看”、“馅心太杂,俗气”。

旁边学子听得忍俊不禁,一个个憋笑。

陈伯言正巧自廊下出来,远远看了一眼,淡声道:“食理与书理一也。以薄求透,非俗,乃难。”一句话,把那群“识货人”噎得说不出话来。

掌柜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拱手装笑,硬着头皮退走。

风言风语没能止住人,来排队的反而更多,连书院的书童都学着规矩,先发号牌,再指位子坐,连讲课的时辰都掐得准准。

有人故意站在队尾,阴阳怪气:“吃口烧麦就能考上举人啦?”

前头的童生笑得肩都抖了:“那你别吃,省得耽误你成进士。”一笑而过。

孟鸢看着,心里暖洋洋的。

她把新添的一味“咸鱼青椒”放上笼,蒸汽一逼,咸香里带着一丝辣意,学子们一闻就精神一振:“这味儿醒脑!”

福来斋掌柜见挑拨不成,干脆托人去县里说“书院门口贩夫走卒聚集,影响清誉”。

县里派了个文案齐整的小吏过来查看,照例问了几句:是否堵塞通衢,是否扰动课声。

结果他刚到山门,正赶上陈伯言在廊下讲“格物致知”。

学子们捧卷而坐,山门外却秩序井然,号牌分明,排队不喧,食客吃了就走,连纸屑都不落地。

小吏自己也有口腹,见状忍不住掏钱买了一笼虾皮笋鲜,吃完一抹嘴,竟笑出声来:“此等经纪,何害之有?”

他走前留下一句:“既不扰民,又利便民,何妨为之?”

回衙一报,县令批的是“无事”。

这一来,风向彻底倒了。

书院门口谁家能摆摊,谁家摆得好,凭的是规矩与口碑,福来斋再想做文章,连由头都寻不着。

掌柜还不死心。

他背地里使了个阴招——使人把孟鸢的进货路卡住。

早起去米行拿粉,引子被人先一步全包;去肉铺买肉,掌柜正笑脸招呼,忽然就摇头:“卖光了卖光了。”

连盐铺、醋坊都给人透了气,故意迟两日发货。

柳氏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做?”

孟鸢却没慌。她先把系统空间里的底子翻了个遍,又把昨夜多养的一盆面从里屋端出来,笑道:“粉不够就把皮擀薄一分,馅多一勺汤,反倒更透。”

她换了思路,烧麦皮薄得近乎透明,褶一捏,馅心在薄膜下隐约透出一星半点,像晨雾里的月芽儿。

馅里把虾皮的鲜味先用热油炸过,再拌上笋丁,油里香气被逼出来,蒸出来就不会寡淡。

至于肉,她去菜市找了半桶骨头亲自熬汤,皮冻凝得透亮,切成小丁点洒进去,蒸汽一逼,汤意汩汩,吃的人说:“更好吃了!”

这转折引来一群老主顾直拍桌——

“今天这皮薄得好!”

“汤更足!”

“谁说没粉就做不出好吃的?”

县里盐行忽然两次验出“短秤”,竟牵出一条暗线——替福来斋偷秤的人,恰是白日里在山门口撒粉的那个少年。

巡丁牵着走,巷里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有嘴快的当场喊:“偷斤短两自己不会做点心了,就来祸害别人?”

福来斋掌柜气得嘴都歪了,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额头汗下如雨。

消息很快上了街,谁家砝码被换,谁家秤杆做了手脚,一串串像芝麻开花一样爆出来。

到第二日,福来斋门口的门帘被人掀起来看了又看,客流反跌去了一半。

书院门口却越发红火。

晨雾里,薄皮烧麦一个个像玉壳里包着的灯,蒸汽把褶皱都打得晶亮。

学子们一笼在手,吸汤声此起彼伏,竟也不显粗鲁,反被旁人笑道:“书卷气多了,也得给肚子腾个位。”

有人写了首打油的小诗,念给门口同窗听——“山门一席小笼香,榨菜点头虾笋忙。读罢《春秋》仍不倦,再嘬清汤两腔凉。”

念得大家哈哈笑,连讲堂里的夫子都忍不住暗暗弯了下嘴角。

早起第一件事,先让周玉明把井水吊上来,过铜盆沉一沉再用,笼布每日蒸前蒸后各洗一次,挂在挡风布内侧,号牌从木片换成小竹签,上头刻了字,掉地上也不怕踩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