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渊那句“不必再问，不必再寻”像一枚冰冷的楔子，钉在洛清卉的心头。她回到自己在别院的居所，窗外清风墟的喧嚣隔着阵法变得朦胧，反而衬得室内一片令人不适的寂静。
月华露被弟子送来，盛在剔透的玉瓶里，氤氲着柔和清冷的光晕，的确是滋养卫气的上品。若在以往，她早已迫不及待地尝试。但此刻，她只是将玉瓶搁在案上，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
“专注眼前，珍惜当下。”路渊的话回荡在耳边。道理没错，可当“眼前”充斥着疑团，“当下”建立在未解的过去之上时，又该如何专注和珍惜？
师父白宁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浮现。不是碑文中刻写的那个光芒万丈、完美无缺的“战神”，而是那个会因她修行懈怠而蹙眉，也会在她取得微小进步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笑意的严师。师父最后离去时，可曾对她们这些弟子有过嘱托？尤其是对大师兄、三师姐和……四师兄？
想到白维辰，洛清卉的心口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那个名字在宗门内是绝对的禁忌，任何提及都会引来瞬间的冷场和路渊更加沉郁的目光。她只模糊地知道，四师兄是戾族，是预言中的“灭世之人”，最终导致了师父的牺牲。细节？无人敢言。仿佛关于他的一切，都随着条肄岛的沉寂而被彻底抹去。
这种彻底的、不容置疑的沉默，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她烦躁地站起身，在室内踱步。关系户的身份有时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她自幼就知道如何利用身份和资源去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一一一哪怕那些东西并不被鼓励去触碰。
她想起文枢院在清风墟设有一处档案分馆，主要负责收录附近区域的民俗志异、地方史料以及一些公开的宗门事务纪要，虽不涉及核心机密，但或许……能找到一些战时的边角资料？关于人员调动、区域任务记录？哪怕只是提到一两个字，也可能是一条线索。
决定已下，洛清卉不再犹豫。她换了一身不那么显眼的便装，并未惊动旁人，独自离开了别院。
文枢院的分馆位于清风墟的西侧，是一座三层飞檐的木石结构建筑，透着书香与清气交融的沉静气息。出示了宗门令牌后，她很容易便获得了进入查阅的权限。
馆内人员不多，只有几位文枢院弟子在安静地整理卷宗。洛清卉直接找到了负责战时区域记录的书架区。玉简和纸质书卷浩如烟海，大多记录着某地浊气污染程度、净化进度、物资调配、伤亡统计等枯燥的信息。
她耐着性子，运用微弱的灵识（卫气的基础运用）快速扫过一枚枚玉简。时间一点点流逝，找到的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之时，一枚蒙着些许灰尘、记录着“战时临时人员调度备录”的玉简，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枚玉简的制式似乎与其他略有不同，更像是数份记录的合并杂录，并非官方正本。她注入一丝微弱的卫气，玉简亮起，信息流入脑海。
大部分内容依旧枯燥：某队护卫调往某处协防，某位炼丹师被征召……突然，几个字眼跳入她的感知。
“……鉴于林玄毅已奉命前往北部裂隙巡查，其原负责之曦光城东区防务，暂由……”
林玄毅！大师兄的名字！
记录的时间点，是在战争末期，接近师父发动最终行动之前。北部裂隙？那是一片战后已被封锁的危险区域，传闻那里空间不稳，时有残余的浊气溢出。大师兄战时去那里巡查？这似乎……并非他通常负责的事务范畴，更像是一种临时性的、甚至带点边缘化的派遣。
她的心提了起来，继续往下感知。
后面的记录更加琐碎杂乱。忽然，在一条关于某次小型浊气渗透事件的处理记录末尾，有一行极其模糊的备注，字迹仿佛被匆忙抹去，只残留一点印记：
“疑似……维……气息波动……已消散……记录备……”
维！
洛清卉的呼吸几乎停滞。尽管后面的字模糊难辨，尽管“维”字可能代表别的什么，但一个强烈的直觉击中了她一一一这极有可能是“维辰”的残留记录！是关于白维辰的！
这条记录的地点，指向清风墟更北面的一处荒废村落，时间则就在师父牺牲前的不久。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注意自己。她试图读取更多，但那行备注实在太模糊，再无其他信息。
是谁记录的？为何又试图抹去？这残留的印记，是无心遗漏，还是有意为之？
她强作镇定，将玉简放回原处，又随意翻阅了其他几枚，才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分馆。
回到别院房间，关上门，外面的喧嚣彻底被隔绝。洛清卉靠在门板上，手心微微出汗。
北部裂隙……荒废村落……模糊的“维”字印记……
大师兄非常规的调派。四师兄可能曾在战后短暂出现在蔚然洲的痕迹。这两者之间有关联吗？和师父最后的行动有关吗？
路渊警告她不要追寻过去。可过去自己找上门来了，以这种隐秘而微弱的方式。
她知道，仅凭这点模糊的线索，根本说明不了什么，更无法去质问路渊。但她心中的滞涩感，已然化作了一种明确的指向一一一北方。
那个方向，不仅有记录中大师兄去过的北部裂隙，还有那条备注指向的荒废村落，甚至……更遥远的，埋葬了四师兄白维辰的无名雪原，似乎也在那个方向传来无声的呼唤。
她走到案前，目光再次落在那瓶月华露上。柔和的光晕此刻看起来有些刺眼。
“珍惜当下……”她低声重复着路渊的话，嘴角牵起一丝复杂的弧度。
然后，她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冰凉的玉瓶。
有些过去，无法放下。有些人，必须去寻找。
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前往北方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