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瀚那声冰冷的呵斥,像一把淬了北地寒风的匕首,猝然刺破了灰鸦村废墟的死寂,也瞬间冻结了洛清卉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她缓缓直起身,指尖还残留着触碰那片冰冷地面时感知到的、奇异而绝望的气息余韵。
她转过身,面对脸色铁青的两位同门。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断壁残垣上,如同两道沉默而压抑的枷锁。
“李师侄,赵师侄,”洛清卉强迫自己声音平稳,尽管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我只是白日听闻此地旧事,心中戚然,难以入眠,特来凭吊战时罹难生灵,并无他意。”她试图将理由包装得合乎情理,甚至带上一点悲天悯人的色彩,这是她过去身为公主时最擅长的伪装。
“凭吊?”李瀚上前一步,手中那枚散发着微弱青光的追踪玉符几乎要举到她眼前,语气中压抑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需要如此隐匿行踪,将卫气收敛至极致,如同潜行?需要特意避开哨塔视线?小师叔,您是将路长老的严令置于何地?又将我等二人的职责看作儿戏?”他字字铿锵,显然不信这套说辞。
赵菁的语气稍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上前,隐隐与李瀚形成合围之势:“小师叔,此地能量混乱驳杂,怨念残留,于您修行百害无一利。万一引动旧日灾厄残响,或是遭遇未知凶险,我等万死难辞其咎。请您体谅我等职责所在,立刻随我们回去。”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压得更低,“今夜之事,我等可暂不详细禀告路长老,但绝不可再有下次。”
暂不详细禀告?洛清卉心底一片冰凉。这话语里的敷衍和警告,她听得明明白白。他们或许不会立刻用传讯玉符惊动路渊,但一旦返回,此事必然会被详尽记录并上报。她的行动,已经彻底越过了路渊划下的红线。
返回哨站的路短暂而漫长。李瀚和赵菁一左一右,气息隐隐锁定了她,不再是护卫,更像是押解。夜风呜咽,吹过荒原,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那丝被她捕捉到的奇特气息早已消散无踪,只剩下无边的压抑和挫败感。
墨霖执事被门口的动静惊动,披着外袍出来,看到三人间诡异的气氛,他睿智平和的目光在洛清卉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李赵二人紧绷的神情,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温和地开口道:“北方夜寒,此地能量场也不安稳,回来就好。诸位都辛苦了,离天亮还有一会儿,都再歇息片刻吧。”
他的话语像一层薄纱,暂时掩盖了此刻的尴尬与紧张,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洛清卉躺在硬邦邦的石榻上,睁眼直到天明。窗外风声凄厉,每一次呼啸都像是在嘲笑她的徒劳和莽撞。指尖那冰冷的触感和那丝绝望的气息反复在她脑中回放。四师兄…你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大师兄的失踪,真的和这里有关吗?疑问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理智。而路渊如此严防死守的态度,更是让她确信,这灰鸦村,这北方,一定藏着绝不能让她知晓的秘密。
次日清晨,小队准备启程。清冷的晨光下,磐石哨站更显孤寂荒凉。李瀚来到洛清卉面前,面容冷硬,语气公事公办,再无之前的丝毫恭敬暖意:“小师叔,路长老有令,返程途中,为保万全,请您于车厢内静修,无必要不必外出。此举是为保护您的安全,避免不必要的能量侵扰,也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静修”。这个词用得冠冕堂皇,实则就是彻底的软禁。她将被困在这方寸车厢之内,连透过车窗观察外界都会受到严密监视。李瀚和赵菁一左一右站在车旁,姿态明确一一一他们不会再给她任何独处或探查的机会。
驮山兽沉重的步伐再次响起,拉着车队驶离了磐石镇,一路向南。车厢帘幕低垂,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和景象,只留下单调的摇晃和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洛清卉坐在昏暗的车厢里,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无形牢笼困住的金丝雀,曾经那点公主的骄纵和宗门关系户的特权,在真正的禁忌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挫败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车队沉默南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途中经过一处名为“哑音峡”的狭窄通道,两侧山崖陡峭,驮山兽庞大的身躯需要通过得格外缓慢小心,车辆依次停歇等待。
就在洛清卉所乘的车辆停稳的短暂间隙,车厢帘幕被轻轻掀开一角。外面天光微亮,映出墨霖执事平静温和的脸庞。他似乎是例行检查车队前后衔接情况,目光快速扫过昏暗的车厢,与洛清卉晦暗绝望的眼神有一刹那的交汇。
李瀚和赵菁的注意力正放在前方狭窄的路况和可能存在的风险上,并未立刻留意车尾这短暂的停顿。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洛清卉清晰地看到,墨霖的嘴唇几不可查地动了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刻意放缓的唇形,让她清晰地读出了两个词:
“归真堂…”
紧接着,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腰间悬挂的一枚不起眼的、散发着极淡宁神气息的香囊,那香囊的绣纹隐约是一片奇特的草叶形状。他的嘴唇再次微动:
“…怀梦草。”
帘幕随即落下,墨霖的身影消失在帘外,脚步声渐远,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整个过程不足一次呼吸的时间。
洛清卉如同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猛地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她几乎停止了呼吸,双手死死攥住了身下的垫子,指甲深深陷入织物之中!
归真堂!怀梦草!
不是幻觉!墨霖执事在向她传递信息!用这种极其隐秘、几乎无法被抓到把柄的方式!
他定然是察觉到了异常一一一她从出发时就流露的探寻意图、昨夜冒险外出被抓现行、以及此刻被变相软禁的处境。这位经验丰富的万灵墟执事,以其圆融和智慧,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向她投来了极其关键的提示!
这两个词,如同两把钥匙,瞬间插入了她脑海中混乱的锁孔!
归真堂一一一战后负责为退隐强者修复受损精神力与元气的地方!那些参与了大战、受到反噬而悄然消失的强者们,他们若需要疗伤修养,归真堂必然是最可能的选择,甚至可能就是某些人的退隐之地!那里可能藏着知晓真相的活线索!
怀梦草一一一传闻大师兄在闭关前曾寻找它的踪影,墨霖特意暗示了它!这绝非巧合!这草一定与大师兄的状态、与他追寻的东西、甚至与师父白宁的真相有着莫大关联!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狂涛骇浪冲击着洛清卉的心神,之前的绝望和挫败感被这突如其来的希望猛地驱散。她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深深吸气,强迫自己低下头,用散落的发丝遮住脸上无法完全控制的震惊与激动,身体却因这巨大的转折而微微颤抖。
墨霖为什么冒险帮她?是因为万灵墟秉持三族共生、对任何生命的消逝都心存悲悯?还是他个人对战神白宁怀有敬仰,不愿见其牺牲的真相被彻底埋没?抑或是,万灵墟高层也对那场战争的某些“代价”心存疑虑?
无数猜测闪过脑海,但此刻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条隐秘的线索,为她漆黑一片的前路投下了两簇至关重要的微光。
车辆再次启动,碾过碎石,缓缓驶出哑音峡。车厢内依旧昏暗,但洛清卉的心境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路渊的封锁和警告不再让她感到单纯的压抑,反而更像是一种印证一一一印证了她追寻的方向是正确的,且触碰到了核心的秘密。
北方之路暂时被彻底阻断,但蔚然洲如此广袤。
归真堂…怀梦草…
她在心中反复默念着这两个词,一个全新的大胆计划开始在她心中迅速勾勒成形。返回清风墟,或许不再是这场探寻的终点,而将是真正意义上,属于她洛清卉一个人的、通往迷雾核心的起点。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那低垂的帘幕上,眼神深处,不再是公主的任性或挫败的迷茫,而是属于一名真正修行者的沉静与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