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春雨初歇,空气里带着湿润的草木清气。
林望舒记挂着黛玉的身体,便信步往她所居的“潇湘馆”而来。
此时尚早,馆内静悄悄的,唯有几个小丫鬟在廊下轻手轻脚地洒扫。
黛玉已起身,正坐在窗边临帖,听闻姑母来了,忙放下笔迎出来。
小人儿穿着件浅碧色绣兰草的薄袄,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
“姑母安。”她细声问好,规矩一丝不苟。
“玉儿在用功呢?”
林望舒笑着摸摸她的头,很自然地牵起她的小手,指尖似无意地搭在她的腕间,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柔声道,“姑母来看看你。昨日睡得好吗?可还咳嗽?”
黛玉点点头,又摇摇头:“夜里咳了两声,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她乖巧地任由姑母拉着,感受到那指尖温暖的触感和专注的号脉,心中安定。
林望舒细细诊了片刻,脉象仍显细弱,但比之初见时已平稳了些,肺经的浮紧之象也有所缓和。她心下稍安,目光却开始仔细打量黛玉的闺房。
屋内陈设雅致,书卷气浓郁,却似乎太满了一些。
多宝阁上、案几上、甚至窗台上,都摆满了各色盆景花卉,此时正值几盆春兰、水仙盛开,香气混合在一起,浓郁得有些闷人。
窗户虽开着,却只开了小小一扇,且方向似乎正对着黛玉常坐的书案。
正看着,贾敏也带着嬷嬷过来了,见林望舒在,笑道:“妹妹来得早,玉儿没扰着你吧?”
“嫂嫂说哪里话,我正闲着。”
林望舒起身相迎,沉吟片刻,决定直言,“嫂嫂,我瞧玉儿这屋里,花香似乎过于浓烈了些,且窗户开的方向,风正对着书案吹。肺为娇脏,喜润恶燥,更忌浊气熏染和邪风直冲。这般环境,于玉儿调养恐有妨碍。”
贾敏闻言,神色一凛,忙道:“妹妹快说说,该如何是好?我只想着她毕竟女儿家,摆些花花草草看着能让人精神好一些,倒忘了这层。”
林望舒便细细说道:“这些香气过于浓郁的花,尤其是夜来香、水仙之类,最好移出去。可选些叶片清翠、气味淡雅若有似无的绿植略作点缀即可,关键在于要保持屋内空气常年清幽流通。”
她走到窗边,示意道,“这扇窗方向不对,需得避开风口,但每日必须开窗通风几个时辰,雨雪天亦不可免。还有,屋内万不可再用任何香薰之物。冬日点暖炉取暖,务必远离床榻,且点燃时必须开窗留缝,以防炭气淤积中毒。”
她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个新绣好的药香囊,替黛玉换上:“这是新配的,药性更温和些。”
贾敏听得连连点头,立刻吩咐身后嬷嬷:“都记下了吗?即刻就按姑奶奶说的办,将那些香气重的花都搬到我房里去,再看看窗户如何开更妥当。”
黛玉在一旁仰着小脸,听得极为专心,那双含露目里闪烁着求知的光芒,忍不住小声问:“姑母,为何炭火之气也会伤人?”
林望舒见她好奇,便耐心解释:“炭火燃烧,会耗损空中清气,产生浊气,人若长时间吸入,便会头晕胸闷,如同被困在狭小不透气的箱子里一般,久了自然伤身。”她尽量用浅显的比喻。
黛玉恍然大悟,认真点头:“玉儿明白了。”
贾敏见状,不由笑道:“这孩子,但凡是道理,她总要问个明白,倒像个小学究。”
林望舒也笑,顺势对贾敏道:“嫂嫂,其实不止玉儿,久居内宅之人,常因活动太少,保持一个姿势过久,也易气血不畅,生出许多病来。譬如久坐伤脾,久视伤血。平日无事时,可试着做一些舒缓优雅的动作,活动一下筋骨关节,譬如缓缓转头、伸展手臂、轻揉穴位,既不费力,又能疏通气血。”
她边说边做了几个极其缓慢优雅的示范动作,着重解释了这些动作对活动颈项、舒展胸肺、强健脾胃的好处,皆是从穴位、经络、关节养护的角度出发,合乎医理,又符合闺阁身份。
贾敏仔细看着,试着模仿了一下,果然觉得肩颈松快了些,不由赞道:“妹妹这法子好,又雅致又受用。”
黛玉在一旁看着,眼里满是跃跃欲试。林望舒便笑着招手:“玉儿也来试试,慢慢做,不着急。”
小人儿立刻高兴地走过来,学着姑母的样子,笨拙又认真地缓缓伸展手臂,那小模样认真极了。
正说着,乳嬷嬷抱着承璋过来了。小家伙一见姑母和姐姐都在做奇怪的动作,立刻跳了下来,嚷嚷着:“玩!璋儿玩!”
贾敏哭笑不得:“你这皮猴子,凑什么热闹。”
承璋却不管,扭着身子要下地,摇摇晃晃地扑过来抱住林望舒的腿,仰着胖脸:“姑母,抱!练!”
顿时,满屋的人都笑起来。林望舒弯腰将他抱起,笑道:“好,好,姑母教璋儿和姐姐一起练。”她便又放慢速度,教了几个最简单的类似“五禽戏”里模仿小动物伸展的可爱动作。
承璋嘻嘻哈哈地跟着比划,黛玉则抿着嘴认真学,贾敏在一旁看着儿女,眼中满是温柔笑意。
闹了一阵,林望舒见时辰不早,便欲告辞去城外庄子。承璋一听姑母要出去,立刻故技重施,抱着腿不撒手,眼泪汪汪:“去,姑母去带璋儿出去。”
林望舒无奈,柔声哄道:“璋儿乖,姑母去的地方路不好走,虫子也多,璋儿还小,不能去。等璋儿长大了,姑母一定带你去。”
承璋哪里肯听,扭着小身子就要哭闹,林望舒忽然灵机一动,吩咐青溪:“去把忠伯抱来。”
很快,摇着尾巴的忠伯被抱了进来,小家伙如今长大了些,越发活泼亲人。
一见到小主人,立刻扑上去拖承璋的裤腿,承璋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破涕为笑,抱着小狗玩作一团。
林望舒这才得以脱身,与贾敏又说了两句,便带着抚剑出了门。
马车驶出林府,林望舒靠在车壁上,回想方才儿女绕膝的温馨场景,嘴角不由泛起一丝笑意。
然而,笑意很快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沉静。
接下来,她要去见的,是那位可能改变她眼下困局的关键人物——文嬷嬷。
那位被遗忘在贫瘠庄子上的、来自宫中的老嬷嬷,究竟会是怎样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