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雪？”
青叶真人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不愿听到的名字。
不仅是他…
周围几位知晓内情的宗主和长老也纷纷露出讶异、玩味，甚至略带讥讽的神色。
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空气中弥漫起一种微妙而压抑的氛围。
显然，“凌霜雪”这三个字在他们这个圈子里，代表着一桩众所周知却又讳莫如深、时常被拿来私下咀嚼的“丑闻”和谈资。
凌霜雪，曾是灵剑宗百年不遇的剑道奇才。
她的天赋之高，惊才绝艳。
年仅双十便已臻至金丹后期、距离元婴大道似乎也仅一步之遥。
她一手《冰魄寒光剑诀》使得出神入化，已臻圆满之境。
剑气纵横间，冰封千里，同阶修士难撄其锋，堪称杀伐无双。
当年宗门大比，她以一招之差惜败于当时的大师兄。
但其展现出的潜力与锋芒，仍让她被誉为灵剑宗下一代宗主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可惜的是…
她有一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容貌。
在这美丑颠倒的末法时代…
凌霜雪那清丽绝伦，肤如凝脂，身姿挺拔婀娜如雪中青松的身姿…
便成了无可饶恕的“丑陋”和“不堪入目”！
剑道奇才因其“丑陋”的容颜地位一落千丈。
即便她实力强悍依旧冠绝同辈，明明足以胜任真传首席…
结果却屡遭排挤打压、受尽白眼与嘲讽。
最终…
宗门竟寻了个微不足道的由头，剥夺了她所有修炼资源、使其彻底冷落。
被贬去终日面对荒山野岭、灵气稀薄的偏远山门…
成了个名不副实、无人问津的“看守弟子”。
境遇比普通杂役还不如。
可谓明珠蒙尘，其遭遇比起程黛竟还要凄惨数倍！
起码程黛还能像其他弟子一样参与抽签选道侣的环节。
而凌霜雪连宗门都无法再踏入半步。
如今，程黛竟然提出要让这位已被宗门半废弃、几乎被世人遗忘的“丑女”也恢复自由身？
这可不仅仅是放走两个无关紧要、容貌欠佳的女修那么简单！
凌霜雪即便被打压沉寂至此，她那身实打实的金丹后期的强悍修为是做不得假的！
其深不可测的剑道修为更是令人忌惮！
一旦让其离开，无异于是灵剑宗自断一臂。
这是巨大的、难以估量的战力损失！
更何况，还是在他宗逼迫之下，用如此不体面、近乎羞辱的方式放人。
这让他灵剑宗的脸面往哪里搁？
威严何存？
青叶真人面色阴沉如水，胸腔内怒火翻腾。
他下意识地便要厉声拒绝。
维护宗门颜面、保住高端战力，这是他作为一宗之主的本能和职责。
但就在这时…
苏牧适时地淡淡开口。
声音平稳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打破了这僵持的沉默。
“青叶宗主，程师妹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并不过分。”
他目光扫过瘫软如泥、瑟瑟发抖的赵建宇，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
“用一个心术不正、残害同门、品行低劣不堪的弟子…”
“换两个虽容貌‘欠佳’却心地纯善、道心坚定、且实力不俗的弟子自由。”
“这笔交易，无论怎么算，都是你灵剑宗占了天大的便宜。”
“还是说…”
苏牧话语微微一顿，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剑，直射青叶真人。
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和犀利。
“在宗主心中，赵师侄这条金贵无比的性命，还比不得一位正值当打之年、潜力无穷的金丹后期剑修的价值？”
“亦或是，灵剑宗那点虚无缥缈的颜面，比门下弟子应得的公道和一位被埋没的天才的前途更重要？”
这话可谓诛心至极！
直接将凌霜雪的巨大价值、赵建宇的卑微份量以及宗门的虚名摆在了明晃晃的天平上。
逼着青叶真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各宗同道面前做出艰难而耻辱的选择。
青叶真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
灵力都因怒气而有些紊乱，显然气得不轻。
但却又被噎得无法直接反驳。
他心中再清楚不过…
一百个、一千个赵建宇绑在一起也抵不上一个凌霜雪的价值！
更何况…赵建宇还是他不能宣之于口、必须死死隐瞒的私生子！
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痛处和软肋！
若能以此换回儿子平安…
再大的代价，哪怕是剜心割肉，他也觉得值得！
但这天大的苦衷如何能宣之于口？
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眼角余光艰难地瞥向其他几位宗主，试图寻找一丝支持或转圜的余地…
却只见厚土宗宗主正慢悠悠地捋着胡子。
他看似打圆场实则煽风点火地道：“青叶道兄，老夫看来，苏小友此言…甚是在理啊。”
“人才难得，尤其是凌师侄这般的天才，更不该被埋没。”
“如今若能各得其所，岂非美事一桩？”
御兽宗那位“美艳”宗主也掩口轻笑，声音柔媚却字字如针。
“是啊，青叶师兄，赵师侄此番行事确实欠妥，差点酿成大祸，引发两宗纷争。”
“而凌师侄之事…”
“唉，明珠暗投，我等亦早有耳闻，私下也常为之扼腕叹息，确实太可惜了。”
“如今若能借此机会，既平息了苏小友的怒火，避免了两宗干戈…”
“又能还凌师侄一个自由身，全了一段迟来的公道，岂非不幸中的万幸？”
“仔细算来，这可是一桩两全其美…哦不，是三全其美的善事啊！”
几位宗主你一言我一语。
看似劝和，实则步步紧逼。
乐得看灵剑宗吃瘪丢人，削弱其势力。
青叶真人感受到身后本宗长老弟子们投来的复杂目光。
有不解，有愤懑，也有失望。
半晌…
他从牙缝里艰难无比地挤出一句话。
“罢了，此事…便依你们所言。”
说完，他看向身后一位面色同样难看、欲言又止的长老，无力地挥挥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决绝。
“立刻去山门值守处，将凌霜雪唤来！”
“即刻解除程黛、凌霜雪二人宗门契约、碎其命魂玉牌、还她们自由身！”
青叶真人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
似乎在宣泄心中的怨念。
“宗主！三思啊！此事万万不可！”
那位长老面露急色，猛地踏前一步，试图做最后的挽回。
“凌师侄她虽样貌差强人意，但她一身修为实乃宗门宝贵财富，岂能因一时之气而…”
“速去！”
青叶真人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变得尖厉刺耳。
“还要我再说第二遍吗？”
那长老被喝得浑身一颤，脸色煞白。
看着宗主那近乎狰狞的眼神，终于明白了此事已无回转余地。
他转身御剑而起，化作一道流光朝着灵剑宗那偏远山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场面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只剩下远处永烬渊吹来的丝丝煞气和呜咽风声。
等待的时间其实并不长。
但对于度秒如年的青叶真人和灵剑宗众人而言却无比煎熬。
每一息都像是在被架在火上烤。
各宗修士神色各异，私下里真元传音不断，显然都在议论这难得一见的奇景。
不多时…
天际尽头传来一声清脆悠长、犹如凤鸣般的剑啸！
一道素白凛冽、仿佛能冻结虚空的剑光瞬间便抵达众人上空…
剑光一敛，稳稳落于场中。
待到剑光散去…
一位身着朴素、未施任何粉黛的女子出现在眼前。
她身姿挺拔如孤松傲雪，面容清冷似寒玉雕琢。
眉眼之间锋锐如剑，自带一股难以遮掩的、令人心悸的凌厉剑气。
仿佛她本人就是一柄已然出鞘、饮过血的绝世宝剑。
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尽管衣着简朴，甚至边缘处有些微磨损，却丝毫难掩其绝代风华与通身那股历经磨难而不折的孤高气韵。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仿佛自然而然地与周围那些“珠圆玉润”、“富态雍容”的“美人”们隔开了一个世界。
一种无形的冷冽气场弥漫开来。
此人正是凌霜雪。
落地后，她那双寒星般的眸子先是冷冷地扫了一眼瘫在地上的赵建宇…
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厌恶。
仿佛在看什么肮脏的、令人作呕的秽物。
随即，她的目光落在眼圈泛红、神情激动、带着期盼望着她的程黛身上。
那冰冷彻骨的目光方才稍稍柔和了些许。
她对着程黛几不可查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眼神里透出一丝极淡的、类似同病相相怜的暖意。
最后，她才将目光转向面沉似水、眼神复杂的青叶真人。
凌霜雪既不跪拜，也不行礼。
姿态不卑不亢，只是微微抱拳道：“宗主急召霜雪前来，所为何事？”
青叶真人看着凌霜雪，心中百感交集。
有深深的愧疚，有难以割舍的惋惜…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外人逼迫妥协的屈辱和恼怒。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
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将方才的决定快速说了一遍。
重点强调了这是为了换取赵建宇的平安和避免两宗冲突。
凌霜雪安静地听着，脸上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既无重获自由的惊喜，也无对过往不公的怨恨。
仿佛早已料到会有今日。
又仿佛这一切荣辱、束缚、自由于她而言，早已是过眼云烟，无关紧要。
她的内心早已冰冷如石。
宗门？
羁绊？
这些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冷眼与放逐中消磨殆尽了。
灵剑宗…
不过是个冰冷的囚笼罢了。
直到青叶真人说完，她才再次微微颔首。
语气依旧平淡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
“既然如此，霜雪明白了。”
“多谢宗主成全。”
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明日下山采买一般寻常，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
灵剑宗长老铁青着脸，捧着代表程黛和凌霜雪宗门身份与魂灵束缚的两块命魂玉牌，步伐沉重地走上前。
在全场目光注视下，他运足灵力，狠狠一握！
咔嚓、咔嚓！
两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碎裂声接连响起。
那温润的玉牌瞬间化作齑粉，从指缝簌簌落下、随风飘散。
这两道碎裂的声音，象征着程黛和凌霜雪与灵剑宗长达数年乃至数十年的羁绊、恩情、束缚、屈辱…彻底断绝！
从此往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她们二人与灵剑宗再无瓜葛！
程黛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那是长久压抑后的解脱、是无数委屈的宣泄。
也是对新生的激动与茫然。
她快步走到凌霜雪身边哽咽道：“师姐…我们自由了！”
凌霜雪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动作有些僵硬，似乎并不习惯这种温情流露。
但其中蕴含的安慰与认同之意却清晰可见。
然后…
在程黛以及全场所有复杂目光的注视下…
凌霜雪转过身直面苏牧。
在所有人注视下…
这位素来冷傲孤高、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的前灵剑宗天才剑修…
忽然对着苏牧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霜雪多谢前辈搭救之恩！”
“此恩重于泰山、恩同再造！”
“自此以后，霜雪愿侍奉前辈左右，纵刀山火海，九幽黄泉，绝无半分怨言，以报今日恩德于万一！”
这番话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勉强。
仿佛她做的是一件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心中更是如明镜一般。
“这位慈祥正直的前辈能予我自由、救师妹性命…”
“宗门负我，但他却予我新生…”
“此因果，我定要全力以赴的偿还。”
程黛见状也立刻毫不犹豫地在凌霜雪身边跪下。
她的语气坚定无比，重复着之前的誓言。
“黛儿亦愿追随苏师兄左右，从此为奴为婢，侍奉师兄、绝无二心！”
说完，她仰头看着苏牧。
眼中充满了纯粹的感激与信赖。
两位风格迥异却同样遭受命运不公待遇的仙子…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
对着一个修为仅炼气七层、年纪足以做她们父亲的老者宣誓效忠。
这一幕显得无比荒诞…
却又莫名地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打破世俗常规的力量。
苏牧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位佳人…
尤其是凌霜雪那副清冷决绝的模样，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好一个冰肌玉骨、剑心通明的奇仙子！”
“此等心性，日后必不可限量啊！”
他上前一步伸手虚扶将二女托起。
“两位仙子请起，日后既同行，便以平辈论交。”
“来日方长，你们姐妹二人相互扶持，不必与我拘泥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