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能带你进入内营…”
铁岩少女突兀的插话,让休莫言亦不禁止步。回首望去,却见到那不久之前还花容失色的铁岩少女虽还是有些畏缩,但竟也试图与那双鹰隼般锐利眼眸对视。
“阿妹,你胡说些什么?”铁岩武士罕格当即低声呵斥。
鹰眼亦瞥了一眼这位陌生的铁岩少女,显然也是不太相信,正欲再度迈步,却忽然听得少女说道:
“阿兄,阿兄你刚刚说过,他是你未分出决斗胜负的宿敌,所以,他一定不能死在南人的手上!”
“南人的女首领答应过我,说我可以随时去见她,只要我带着这个男人,说他是看守我们的士兵,说不一定可以帮他混进内营,这样他至少更有可能活下来。”
少女的脸庞虽然依旧留有惊色,但说出的话语,却又有几分坚定的意味。
女孩的想法有些简单,但未尝不可行。只是风险并不是罕格愿意承担的,他低声喝止:“不要胡说八道!”
她显然没有考虑到休莫言所欲之事为何,更没有考虑到倘若这位鹰眼男人是否值得信任。
只是作为铁岩岭的女人,深知“决斗”所代表的意义。既然他是兄长在决斗中尚未分出胜负的宿敌,那兄长倘若没有机会击败他,将会是终身的耻辱。
这是铁岩岭的文化,印刻在每一为铁岩人的脑海中,哪怕是女人也不例外。
然而却忽听到休莫言说:“若被发现,我会坚称她是受我挟持。”
他居然答应了。在短暂的错愕之后,鹰眼男人发觉这是最有可能潜入内营的方法。
但是,原因不止如此。更重要的是,他听到了最迫切想要了解的信息——这个铁岩女孩,可以去见南方军队的女首领。
他的鹰眼对上了罕格的怒目,说道:“我不强求你们,但无论如何我要进入内营。”
休莫言知晓这般说辞不可能说服任何人冒险。于是异常诚恳的再次开口:“我的父兄留下了一把刀,它对我很重要。”
“……?”突兀的话题,让铁岩汉子也不自觉的愣了愣神。
“多年前,我的一位朋友拿走这把刀。”宛如鹰隼的眼眸所投射而出的目光逐渐柔和,似乎有请求之意。但口中话语却忽然一转,目光也再度犀利,斩钉截铁道:“现在,我必须要夺回它。今夜是我唯一的机会。”
营帐之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铁岩武士罕格,瞪视着眼前的宿敌。他觉得荒诞,谁会为了一柄刀拼命?更何况,他也是一个南方人。
南人口中的谎言太多。
可是,不知为何,罕格却觉得这双鹰隼般的眼眸虽然目光锐利,却教人莫名信任。
“一柄刀…?你骗小孩吗?”——“一场胜负未分的决斗,对于铁岩人真的重要吗?”
闻言,罕格再度陷入了沉默。
他很想喝骂眼前的南方狗奴竟敢羞辱铁岩人所崇尚的决斗荣誉。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头脑简单的蠢材。
每个族群,甚至每个人,都有自身坚信的信念、教条、精神。
铁岩人重视决斗的荣耀,不死不休。但换位思考,在外人看来,或许也是无意义的闹剧。
这把刀对于这位拥有着鹰眼的男人而言,真的如此重要吗?
自己与他是决斗未分的宿敌,该相信他而让唯一的亲人铤而走险,助其闯入南人内营吗?
理性在否决这种荒唐的想法。但感性却又在脑中低语:这个男人是自己的宿敌,他不能死在除自己之外的旁人手中,否则自己无法洗涮耻辱。
而宿敌有自己未完的心愿,不知道为什么,罕格居然愿意相信宿敌那套关于父兄遗物的说辞……
想到这里,心中天人交战,只是理性的危机感勉强占据了上峰。然而,罕格鬼使神差般无意问道:“哼…荒谬,那偷刀贼在南人的军营里?还被你认出来了?呵,这种鬼话……那你到是说说,那偷刀贼是谁?”
其实这只是内心犹豫、想要试图否决上述荒诞想法时,无意识寻找的借口。
然而,鹰眼却毫不迟疑的回答道:“她现在的名字,叫做安玉穗。”
“……!?”
…………………………
与此同时,帝国军营主将营帐内,安玉穗正在擦拭自己的御赐军刀。
每当忙完繁琐的军务,且四下无人之时,她总会抽空保养佩刀。
哪怕是铁岩人也常说,对待自己的兵器,就要如同对待自己的情人一般。
当然,以她如今统领一方大军、帝国大将的身份,其实大可将这些杂事交给随从。
但她同样有着武者的自觉:相比于假手他人,亲手保养佩刀能让她更清楚佩刀的状态——
究竟还能以何种力量挥砍;是否还承受外力的重击……又或者说,还能斩杀几人。
显而易见,这柄由皇帝陛下御赐的军刀材质极佳,工艺超群,随她征战多年依旧削铁如泥。但是,锋刃上依旧存在几处细微的缺口。
兵器,终究是消耗品,再好的兵器也不过是消耗得慢些。
安玉穗记得刀锋上每一处细小缺口的来历,都是她在战场拼杀时留下的。既是刀刃的损伤,亦是其荣耀。
只是,此时此刻,她在锋刃上发现了一处新缺口。
女将军立时皱起眉宇。这新缺口,源自与那个鹰眼男人的“切磋”。
莫名熟悉的感觉,却有一双完全陌生的鹰眼,以及……
想到此处安玉穗的视线移到了身旁刀架上的那柄“家传宝刀”:以及,鹰眼男人对这口刀莫名其妙的执念。
脑海中再度浮现某个已经逐渐淡忘的音容…但是,那记忆中的音容相貌,并没有那双教人心悸的鹰眼。
“家传宝刀”亦如她曾是铁岩人铁奴的过往一样,是她的逆鳞,只是前者相比于后者,更加鲜为人知。
而这位本该只是初见的陌生人,竟直指这口刀……
然而,思绪却被帐外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打断——
“将军,有异常上报。”这是安玉穗亲随队长。
“进来。”
卫队长进入帐内行了军礼后,压低了声音报告:“将军,外营巡夜校尉上报,发现了可疑兵卒在外营游荡。巡夜的兄弟刚想要上前盘查,但对方似乎早已熟悉外营的岗哨轨迹,没多久便失了踪迹。巡夜校尉猜测是细作,故差人前来,请将军下令全面搜查。”
卫队长如此说完,抬首望了一眼依旧默认擦拭刀刃的安玉穗。
但安玉穗却不禁生出几分好奇:“有意思。”
其实,两军作战岂会没有细作渗透?哪怕是帝国,也派有细作潜伏于铁岩人之中。情报可是左右战争胜负的关键点之一。
但是,安玉穗素来治军有方,她的这内外俩营的扎营之法,在帝国的陌西诸军中也算是独树一帜。两营看似外松内紧,外营也略显空旷,但实际上正因为外营空旷,只要配合恰到好处的巡逻岗哨,就能轻而易举发现妄图潜入的细作。
毕竟,外营只有阻击外敌进攻的防御工事与巡岗卫队,闲杂人等、行迹可疑之辈,一目了然。安玉穗的第四路军也多次依靠这种内外双营的扎营法,捉拿了不少铁岩人的细作。
不成想,今夜居然有细作能在巡夜卫队已然警觉的情况下,悄然失了行踪。
“巡岗的兄弟有没有记住这细作的特征?”安玉穗如是反问。
闻言,亲卫队长当即答道:“说是只对视了一眼,但没看清脸,只是…”话到此处不由顿住,似乎在思考如何转达巡夜士兵的话语。
直到安玉穗投来不满的目光,这才忙再禀报:“只是巡夜的兄弟说,那可疑之人的眼睛很特别,光是被瞪一眼就觉得渗人。”
话音未落,女将军握着绢布擦拭刀刃的手,却不自觉颤了一下。
“眼睛…特别?”心跳不由自主加快,安玉穗握刀的手愈发攒紧。
脑海中当即蹦出密谈时遇到的那位鹰眼男人,是的,那双宛如瞪视着猎物般的鹰眼…不,更准确的说,是那双让自己莫名不安的眼睛。
他,来找我了。
心跳加快,莫名紧张。这是威震铁岩岭的女将军此刻的心态。但是,这份紧张不单单是不安……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兴奋。
当意识到那个鹰眼的陌生人竟敢潜入军营,她异常兴奋。
是的,她依旧猜不出对方的身份,但却隐约之间,却又有一种荒唐的熟悉感,这让她联想到了某个深藏在记忆中的音容相貌。让她感到忌惮与不安,同时……感到难以言喻的亢奋、刺激。
是的,安玉穗享受着这种感觉——有人被自己的命运所裹挟,因此追逐着自己的感觉。
很久很久,没有这种刺激的紧张感了。
回想起了不久之前再度见到的雄鹿,回忆着自己人生重要抉择时,总会遇到雄鹿:这会是自己人生又一次重要的抉择吗?
她要抓到这个“熟悉的陌生人”,看清其容貌,印证自己心中深埋着的猜想。
安玉穗凤眸微眯,逐渐投射出锐利的目光。
“传令巡夜校尉继续搜索,但一定不要打草惊蛇!”
“呃?喏!!”
不知为何,亲卫队长似乎在自家将军不施粉黛,却也英气俊美的脸庞上,看到了一抹稍纵即逝的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