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雄的大军拔营西去,只留下三千人马在安州城外。
安州城头,巡逻的士兵看着远方空荡荡的营地,又看看城下那三千懒散的北狄兵,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帮孙子,怎么不打了?
转性了?
城内,林火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他铺开一卷上好的绢帛,亲自研墨。
给京城那位小皇帝的信,怎么写是个技术活。
不能太谦卑,显得自己软弱可欺。
也不能太张狂,功高震主是取死之道。
他思考了很久。
最终,笔尖落下。
信中,他先是汇报了安州的大好形势。
“……新炼钢铁之法已然成熟,所产之钢远胜旧铁,臣已下令优先打造板甲、强弩,尽数列装守城将士,安州之防固若金汤。”
“……秋收大熟,粮仓满溢,百姓安居人人有饭吃,臣又兴修水利,开垦荒田,预计来年粮食产量可再翻一番。”
“……臣设格物堂招募城中巧匠,传授新知初见成效,已有工匠能独立改良农具、水车,民生大兴……”
字里行间,全是实在的功绩。
没有一句虚话。
这叫秀肌肉。
他得让那个小皇帝明白,安州现在是个什么地方。
是聚宝盆。
是能下金蛋的鸡。
然后,他笔锋一转,提到了齐镇北。
“……镇北军齐帅与臣颇有往来,其人忠勇乃国之栋梁,臣与之相交受益匪浅……”
他略去了所有不愉快的细节,只留下一片祥和。
这叫展示手腕。
我不仅能打仗,还能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
连骄横的镇北军,我都能搞定。
陛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最后,才是这封信真正的核心。
图穷匕见。
“……北狄此番退兵,看似西顾实则包藏祸心,安州虽固然孤悬在外,终非长久之计。”
“若得陛下密旨,臣或可相机而动联络周边忠义之士,渐图发展以为陛下外援,东西并举则大事可期。”
话说的很隐晦。
“相机而动”。
“联络忠义”。
“以为陛下外援”。
翻译过来就是:老板,给我个授权,我要开始拉杆子抢地盘了。
我这边发育起来,你在京城里才有底气。
写完,他吹干墨迹,小心翼翼地卷起,用火漆封好。
“来人。”
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
“走最快的渠道送到京城,务必亲手交到那个人手上。”
“是。”
黑影接过信,再次消失在夜色里。
林火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
北狄主力西撤,耶律雄给他留下了宝贵的发育时间。
他必须抓住。
至于城外那三千人……
耶律雄啊耶律雄,你以为你在第五层,想给我个惊喜?
呵呵。
你根本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
……
京城,紫禁城。
深夜的养心殿,比外面任何地方都要冷。
少年皇帝赵焱披着一件貂裘,依旧觉得寒意刺骨。
他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碗早已冷透的参汤。
旁边伺候的老太监,是丞相陈北舟新派来的人。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明天就会原封不动地出现在陈北舟的桌上。
“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老太监的声音嘶哑。
赵焱没有理他。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打扫的小太监低着头走进来,手里拿着扫帚。
在经过赵焱身边时,他脚下一个踉跄,怀里滚出一个小小的蜡丸。
蜡丸滚到了赵焱的脚边。
老太监的眼神立刻变得锐利。
“狗奴才!走路不长眼睛!”
“算了。”
赵焱开口,声音不大。
他弯下腰,脚尖不动声色地踩住蜡丸,然后自己捡了起来,在手里掂了掂。
“赏你的。”
他随手把蜡丸丢给了那个小太监。
小太监千恩万谢地接住,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老太监看着这一幕,眼神闪烁,最终还是没敢多说什么。
皇帝虽然是傀儡,但毕竟是皇帝。
赏赐个奴才,他没理由阻拦。
等所有人都退下,赵焱立刻回到内殿,反锁殿门。
他从袖子里拿出刚刚赏出去,又被小太监用另一个暗号悄悄塞回来的真正蜡丸。
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卷细细的绢帛。
是林火的信。
他展开绢帛,凑到微弱的烛光下,如饥似渴地阅读。
当看到安州钢铁量产,粮食满仓时,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太好了!
太好了!
你果然没有让朕失望!
但当他看到最后那句“以为陛下外援”时,他眼中的光芒又迅速黯淡下去。
外援……
他苦笑一声。
他现在这个样子,配有外援吗?
丞相陈北舟的权势,如同遮天蔽日的大网,将整个朝堂,整个京城都牢牢掌控在手中。
最近,那老贼更是以“国库空虚”为由,裁撤了宫里大半的用度。
就连他每日的膳食,都减了两道菜。
这不是钱的问题。
这是在羞辱他,在告诉所有人,他这个皇帝屁都不是。
他拿起笔,想给林火回信。
千言万语涌到笔尖,最后却只剩下满腔的酸楚和无奈。
他不能表现出太多的激动。
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林火。
这根独苗,绝不能出任何问题。
“见将军信如暗夜见灯,欣喜无以言表。”
“然宫中步步荆棘,朕如笼中之鸟,动辄得咎。”
“望将军务必慎之又慎,万勿冒进,珍重此来之不易之基业待时而动。”
写完,他又觉得不够。
他想了想,走到隔壁的书架,从一本不起眼的诗集里,抽出一张小小的纸笺。
那是皇姐赵灵月的字迹。
他将纸笺附在自己的信后,一同封入了新的蜡丸。
……
林火收到回信时,正在格物堂里检查新一批火药的颗粒规整度。
捏开蜡丸,两封信。
一封是小皇帝的,一封是那位长公主的。
他先看了赵焱的。
通篇的“慎之又慎”,“待时而动”。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颓丧。
林火撇了撇嘴。
意料之中。
指望一个被架空的小屁孩能有多大的魄力?
不过,这样也好。
一个弱势的皇帝,才需要一个强势的臣子。
他越是无能,自己发挥的空间就越大。
他随即展开了那张带着淡淡墨香的纸笺。
赵灵月的字迹娟秀有力,和他那个弟弟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