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将军安。”
“闻安州大捷击退北狄,灵月于深宫之中亦感振奋。”
“将军之功当彪炳史册。”
开篇是客套话。
林火继续往下看。
“久闻将军精通格物之学,小女有一惑百思不解。”
“为何硝石、硫磺、木炭三物相混,便有雷霆之威?”
“其理何在?”
“若改变三物配比其威力又当如何?”
“望将军不吝赐教。”
呦?
林火眉毛一挑。
这位公主殿下,有点东西啊。
她居然在问火药原理?
这可不是一个寻常的深宫女子该有的好奇心。
信的后半段,画风突变。
“近日宫中用度削减,御膳房采买的陈州大鲤也少了许多,听闻是因陈相家中的池塘扩建,养了许多新的锦鲤,胃口太大,寻常鱼虾已填不饱了。”
“另前日西苑的几棵老松树下,新栽了不少幽兰,据说是从户部侍郎家的园子里移栽来的,想来是那里的土质更合幽兰习性。”
林火看着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陈州大鲤?
陈州,是丞相陈北舟的籍贯。
他家的池塘扩建,养了新锦鲤?
这是在说,陈北舟又收了新的党羽。
西苑的老松树,栽了户部侍郎家的幽兰?
松树,指代宫中禁军。
兰,谐音蓝,户部侍郎姓蓝。
这是说,户部侍郎蓝玉,已经把手伸进了禁军!
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
这位公主殿下,哪里是个不问世事的金丝雀。
这分明是个顶级的谍报员啊!
她用这种看似闲聊的隐语,把京城里最核心的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到了自己手上。
而且这种情报,就算被截获了,谁也看不出问题。
高!
实在是高!
林火发现,自己好像小看了这对姐弟。
弟弟是最好的政治招牌。
姐姐是最好的情报官。
这组合……
绝了。
一种奇妙的感觉在林通心头升起。
他不再是孤军奋战。
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他有了盟友。
虽然他们现在还很弱小,但他们之间的信任,却在这一次次的书信往来中,悄然建立。
他拿起笔,开始写回信。
给皇帝的信,依旧是安抚和保证。
“陛下宽心,臣在安州稳如泰山。”
“臣已于京中安插了些许人手,皆是商队行贾之流不起眼,或可为陛下传递消息。”
“若有万一,陛下可按此法联系,臣必拼死相救。”
他给了小皇帝一个定心丸,也给了他一个紧急联系的渠道。
然后,他另起一纸,给那位聪明的公主殿下回信。
这一次,他没有敷衍。
“……三物相合,名曰火药。”
“其理在于,硝者阴中之阳,助燃之物也。”
“硫者火之精,易燃之物也。”
“炭者存火之基也。”
“三者以秘法相合于密闭之处骤然点燃,则气体瞬息膨胀百倍,其力可开山裂石……”
他用最浅显的语言,解释了黑火药的爆炸原理。
他相信,以那位公主的聪慧,一定能看懂。
这是一种无声的交流。
也是一种智力上的共鸣。
写完信,林火站起身,久久地凝视着墙上那副巨大的地图。
皇帝的困境,公主的情报,都像是一根根鞭子,在抽打着他。
必须更快!
必须更强!
安州这一亩三分地,已经不够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安州旁边的两个州府上。
永州。
漳州。
这两个地方,地理位置重要,官员却大多是陈北舟一党,贪腐无能,民怨沸腾。
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经验包。
扩张的计划,不能再等了。
必须,立刻,马上,提上日程!
……
安州南郊,新修的引水渠如一条银色的巨龙,蜿蜒盘桓在田垄之间。
水声哗哗。
林火和靖王赵峥并肩走在渠边的土堤上。
身后,亲卫们隔着二十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
赵峥看着渠中奔涌的水流,看着远处那些因水利而重获生机的田地,脸上的神情很复杂。
林火在安州的威望,一日高过一日。
练兵、屯田、兴修水利、震慑豪强……
安州百姓,只知有林将军,不知有朝廷。
甚至,连他这个靖王都快成了林火的点缀。
“王爷觉得这水渠如何?”
林火忽然停下脚步,开口。
赵峥回神,顺着林火的目光看去。
他点头。
“利在千秋的功业。”
这不是恭维,是实话。
林火没接这个话茬,他转过身,直视赵峥。
“王爷。”
“如今安州局面看着是稳了。”
“但外面全是虎狼。”
“丞相陈北舟、北狄人、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等着咱们犯错的家伙。”
“光守着安州这一亩三分地,不行。”
“早晚被人困死。”
“林某想往外走。”
“往外走,家里就不能有二心。”
“必须是铁板一块。”
“所以我想问问王爷。”
“于林某,您是友是敌?”
“于这赵氏江山,您是忠是贰?”
话音落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水声,哗啦啦地响,像是催命的鼓点。
赵峥的脸色变了又变。
他万万没想到,林火会这么直接!
这么赤裸裸!
简直就是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问他要怎么选。
他从不按常理出牌。
许久。
赵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有惊惧,有疲惫,更有种说不出的解脱。
他苦笑。
“林将军,你觉得本王还有得选吗?”
“本王若真有那个心,当年京城乱起,先帝驾崩我为何不动手?”
“论辈分我是当今陛下的亲叔叔。”
“论兵权,我手里也曾有过京营的一部分人马。”
“那时候动手不比现在容易?”
林火静静听着,没说话。
赵峥自嘲地摇了摇头。
“我若动手,和陈北舟之流有何区别?”
“都是乱臣贼子。”
“我赵峥是先帝的幼弟。”
“我所求的不多。”
“匡扶社稷,保全宗庙。”
“亲眼看着我那苦命的皇侄能真正坐稳江山,把陈北舟那老贼千刀万剐!”
“如此足矣。”
“本王知道,我这个身份太敏感。”
“不管走到哪都是个麻烦。”
“在安州我只能装聋作哑,故作高深才能让将军你不起疑心。”
“说实话这种日子我过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