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副市长在轧钢厂医务室里瞅见的那些个事儿,好比一道旱天雷,把他心里头对林卫国岁数的那点儿嘀咕,给劈得一干二净。
工人们那从心窝子里掏出来的敬仰,杨厂长那不藏着掖着的推崇,还有林卫国当着大场面,那份儿比猴儿还精的沉稳劲儿,都让他门儿清一件事——眼前这小子,绝不是池子里的泥鳅。
他紧紧攥着林卫国的手,那双见过大风大浪的手,这会儿竟带了点儿不易察觉的哆嗦。他那身板,已经从一个下来视察的市领导,活脱脱变回一个给爹寻医问药的普通儿子,眼里全是实在的恳求。
“林大夫……”李副市长嗓子眼儿发干,那张愁得能拧出水儿的脸上,写满了熬出来的疲惫和没辙,“家父那情况,实在是不好说啊。”
他一五一十地倒起了苦水。
李老,快七十的人了,早年间在枪林弹雨里给新中国拼下了一身功劳,也落下了一身去不了根儿的病。这两年,老爷子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从起初走道儿不利索,到后头干脆躺床上起不来了,浑身的肉都抽抽了,脑子也一阵明白一阵糊涂。
“京城里有名有姓的医院,协和、陆军总院……能请的专家全请了个遍。”李副市长眼里全是红血丝,话里头透着一股子使不上劲儿的颓丧,“可人家话都说一样了,说是器官衰竭,是生老病死的理儿,让我们……准备后事。可我不甘心呐!”
他情绪有点绷不住了,攥着林卫国的手又紧了几分:“林大夫,我知道我这要求冒昧,甚至是强人所难。可家父为革命忙活一辈子,我实在不忍心瞅着他就这么……这么灯干油尽!”
他猛地抬起头,眼光灼灼地盯着林卫国,跟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您连百草枯的工人和肺都硬了的绝症都能给救回来,您……您是我最后的念想了!”
这话,说得掏心掏肺,听得人心里发酸。
旁边的杨厂长瞅准了时机,赶紧在边上敲边鼓:“卫国,李老是咱们的革命前辈,为国家为人民,那是一辈子的奉献。于公,给老前辈解了病痛,是咱们该干的;于私,这也是给咱们红星轧钢厂脸上贴金的大好事!你无论如何,都得去瞅瞅!”
面对着一位副市长近乎央求的眼神,和杨厂长那热切的期盼,林卫国还是那副独有的稳当劲儿。脸上没半点受宠若惊,也没一丁点儿拿大的意思,好像这事儿早就在他算计里了。
他扶了李副市长一把,语气还是那么稳:“李市长,您先别急。救人如救火,我明白。咱们也别耽搁了,您带路,我这就跟您过去看看老爷子的情况。”
这不卑不亢的劲头,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反倒更让李副市长高看了一眼。这哪儿是个不到二十的毛头小子,分明就是个心里有谱的一代宗师!
“好!好!太好了!”李副市长一听这话,喜得跟什么似的,连着说了仨“好”字。他一刻都不想再等,立马拍板:“就现在!林大夫,咱们现在就走!”
说着,他竟然亲自往前一步,给林卫国拉开了那辆黑色伏尔加轿车的后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一个动作,把旁边陪着的厂领导们眼珠子都给惊掉了!
副市长亲自给一个医务室的学徒开车门?这排场,这面子,简直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
林卫国坦然受之,弯腰上了车。
杨厂长则被安排着,坐上了厂里派出的那辆嘎斯69吉普车。
两辆代表着身份和地位的汽车,一辆伏尔加,一辆军用吉普,一前一后,在全厂工人敬畏的目光里,浩浩荡荡地开出了红星轧钢厂的大门。
……
车队慢悠悠地开过南锣鼓巷,在四合院门口稍微停了停。
这阵仗,比上次李副市长秘书来,又大了不止一个量级!
“我的天爷……这,这又是来接林卫国的?”
“嘿!你瞅瞅那车!伏尔加!后头还跟个吉普!这得是多大的官儿啊!”
院里的人又一次被惊得找不着北,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跟一群见了凤凰的土坷垃鸡似的。
易中海提着刚浇完花的水壶,手背在身后,指节捏得发白。他没看车,反倒盯着林卫国那不卑不亢的背影,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这小子……翅膀是真硬了。”他盘算着,这院里的天平,是彻底歪了,以后再想拿“德高望重”这四个字拿捏他,怕是门儿都没有了。
后院窗帘猛地一晃,刘海中一口浓茶喷回了缸子里,烫得他直咧嘴。“他娘的!”他低声骂道,“我儿子清华毕业等着分配,都没这排场!这小子是给哪个大官灌了迷魂汤了?”他那官迷心窍的脑子里,嫉妒和盘算搅成了一锅粥。
前院门槛上,阎埠贵俩眼珠子都快粘车上去了,他捅了捅三大妈,压着嗓子,唾沫星子都快飞出来了:“记着!从今儿起,咱家那点烂棒子面,别往林家门口倒了!还有,让解成他们几个,见了林家兄妹嘴甜点儿!听见没?这叫提前烧热灶!”
在众禽复杂到极致的目光中,黑色伏尔加和吉普车一溜烟儿跑了,把这个充满了鸡毛蒜皮和腌臜算计的四合院,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汽车最终开进了一处警卫越发森严的独栋小楼院子。这儿的气氛比上次李副市长家更肃穆,门口站岗的警卫员荷枪实弹,眼神跟鹰似的。
林卫国在李副市长的亲自领路下,穿过安静的客厅,进了一间满是浓重药味儿的卧室。
刚一进门,一股沉沉的暮气就扑面而来。
床上,一位老人骨瘦如柴,双眼紧闭,脸跟金纸似的,呼吸微弱得好比随时能灭的蜡烛火。
床边,摆着一台在这年头顶了天的苏制心电监护仪,屏幕上那代表活人气息的波纹,又弱又乱,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生命的倒计时。
林卫国没搭理旁边站着的几个同样一脸凝重、穿着白大褂的京城名医,他径直走到床边,在一个小马扎上坐下。
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他伸出三根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了李老那只跟干树枝似的手腕上。
随即,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神情一下子变得专注无比。
整个屋子刹那间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他那几根看似普通的手指上,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口。
仿佛,那三根手指头底下,拿捏着这位革命元勋最后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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