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暮色将雪月亭染成一片朦胧,湖上凉风习习,带着水汽拂过面颊,彻底吹散了蓝玉残存的酒意。
他任由朱允熥扶着起身,膝上还残留着青石板的凉意,开口时语气已多了几分郑重:“允熥你…不,吴王殿下,您对未来争夺储君之位,可有什么具体计划?”
虽然称呼上还带着一丝生硬的转换,但蓝玉心里清楚,眼前的朱允熥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躲在东宫角落里、见了他就怯生生低头的孩童。
既然选择了臣服,那该有的尊卑礼节就得守,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意唤“允熥那孩子”。
他蓝玉虽骄纵,却不傻,能坐到凉国公的位置,察言观色的本事从不含糊。
从前他眼中只有朱元璋和朱标,如今,这名单上又多了一个朱允熥。
朱允熥闻言,脸上的冷冽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沐春风的笑意,拍了拍蓝玉的手臂:“舅姥爷,私底下咱们还是叫名字就好,何必这么见外?咱们总归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私下太讲究礼节,反倒生分了。”
蓝玉看着他这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模样,哭笑不得!
刚刚在亭中痛骂他“目无尊卑”的是你,
现在又说“不必见外”的也是你。
合着什么话都让你说了,他除了应下,还能说什么?
想了想,为了拉近关系、表忠心,他还是顺着朱允熥的话应道:“好,那私下里咱就还叫你允熥。你说说,争储之事需要咱做些什么?
只要是你开口,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咱绝不说半个‘不’字!”
说到最后,蓝玉骨子里那股嚣张跋扈的气焰又不自觉冒了出来,眉梢挑得老高,眼神里满是张扬。
他刚臣服朱允熥,正急需办一件“大事”来证明自己的忠心,也好在未来的储君面前站稳脚跟。
朱允熥看着他这副改不了的骄纵模样,心中不由暗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却也没点破,只是轻轻颔首:“还真有一件事,需要舅姥爷您出面帮忙。”
“快说!”蓝玉眼睛瞬间亮了,往前凑了半步,语气急切得像个等着领任务的将士,“是什么事?只要咱能办,定然给你办得妥妥帖帖!”
朱允熥却不着急,反而神秘地笑了笑,凑到蓝玉耳边,压低声音细细说了好一会儿……
话语里的内容不算复杂,却让蓝玉的表情渐渐从急切变成了愣神。
等朱允熥说完,蓝玉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的疑惑,语气都带着几分飘忽:“就这?你让咱…拜你为师?”
“就这。”朱允熥眯起眼,笑着点头,眼底闪烁着笃定的光芒。
蓝玉龇牙咧嘴地搓了搓手,脸上满是纠结……
他如今是大明第一武将,战功赫赫,竟要拜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为师?
说出去怕是要被满朝文武笑掉大牙!
可转念一想,这是为了朱允熥的储君大业,为了保住自己和蓝家的性命,这点“名声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他咬了咬牙,终是点头应下:“好!为了殿下的大业,咱牺牲点名声不算什么!”
“那就多谢舅姥爷了。”朱允熥笑容更温和了,又补充道,“不过此事暂且别急着声张,等我先向皇爷爷禀明情况,得到他的应允后,咱们再正式操办不迟。”
蓝玉虽觉得这“拜师”之事透着几分别扭,却也明白其中的关键——没有朱元璋的点头,一切都是空谈。
他当即点头,没有半分异议。
亭内再次陷入寂静,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再多言语,彼此都懂了对方的心思。
朱允熥要的是“名正言顺”的掌控,蓝玉要的是“安稳无忧”的未来,这“拜师”之事,恰好能将两人的需求绑在一起。
片刻后,当朱允熥被蓝玉以“恭恭敬敬”的姿态请进正厅时,厅内的勋贵武将们刚想起哄闹酒,却被蓝玉一道严厉的眼神硬生生压了回去。
紧接着,在所有人的懵逼注视下,蓝玉先是挥手让身着薄纱的舞女们尽数退下,又吩咐下人将满桌的酒肉残羹收拾干净,连带着沾了酒渍的桌布都换了新的,最后让管家泡了一壶上好的龙井,亲自引着朱允熥坐上首的太师椅,自己则乖乖坐在下首的客座上……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却看得满厅勋贵目瞪口呆。
清退舞女,是为了避嫌,免得传出“吴王与勋贵耽于声色”的闲话;
收拾酒桌、奉上清茶,是为了显庄重,表明今日并非单纯宴饮;
让朱允熥坐上位,则是明明白白地向所有人宣告:他蓝玉,已认朱允熥为主。
果不其然,蓝玉的举动让满厅勋贵武将们瞬间没了酒意,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满是狐疑,却又隐隐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他们悄悄用余光打量着上首的朱允熥,少年端坐在太师椅上,面色平和,眼神深邃,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面对众人的注视,竟没有半分局促,反倒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这些武将心里都清楚,此前蓝玉虽口口声声说支持朱允熥,实则更多是为了蓝家的利益,打心底里没把这个“毛孩子”当回事;
可如今这一系列举动,却明晃晃地透着“敬重”与“认可”!
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一向桀骜不驯的蓝玉有这么大的转变?
定远侯王弼向来是勋贵中最敏锐的,他先是飞快瞥了眼蓝玉,见蓝玉朝他递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瞳孔骤然一缩,当即站起身,飞快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袍,对着上首正在品茶的朱允熥躬身行礼,声音恭敬:“臣王弼,参见吴王殿下!”
紧随其后的是常茂。
他是常遇春的长子,世袭郑国公,论辈分还是朱允熥的亲舅舅,平日里虽也有些武将的粗率,却比蓝玉多了几分沉稳。
见王弼已然表态,他也不含糊,起身对着朱允熥拱手:“臣常茂,参见吴王殿下!”
这下子,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了。
常森、常升、鹤庆侯张翼、舳舻侯朱寿、景川侯曹震等人,酒意瞬间消散大半,纷纷起身离座,对着上首的朱允熥躬身行礼,声音整齐划一:“臣等参见吴王殿下!”
殿外的老管家听着厅内这一声声发自内心的拜见,浑浊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叹。
这位吴王殿下的手段,当真是厉害!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便让这群骄纵惯了的武将勋贵服服帖帖,这份能耐,比先太子当年都不弱了!
而在凉国公府不起眼的墙角阴影里,一道黑影见此情景,悄无声息地转身,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暮色中。
正厅内,朱允熥看着躬身行礼的一众勋贵武将,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激动与亢奋。
他太清楚这些人的价值了——他们的骄纵、蛮横,在朝堂上或许是招人记恨的缺点,可放到战场上,却会变成“作战勇猛、敢打敢杀”的优点。
若这些人能一直留在朝中,别说朱棣不敢起兵靖难,便是北元鞑靼再敢南下,也能被打得落花流水。
如今,这些人已然臣服于他,将成为他争夺储位、稳固江山最重要的“武力底牌”。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起身快步走下首座,一一将众人扶起,语气温和却带着十足的诚意:“诸位将军快请起!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必行此大礼。往后若有需要,还望诸位将军与本王同心协力,共护大明江山,也护朱家血脉和睦。”
他一边说,一边目光扫过众人,眼神里满是期许:“本王知道,诸位将军都是跟着皇爷爷出生入死的功臣,战场上的功劳无人能及。
往后本王若能有幸执掌大明,定然不会亏待诸位,定会让你们的功劳被天下人铭记,让你们的家族世代荣宠!”
蓝玉、常茂站在人群中,看着朱允熥熟练拉拢人心的模样,心中不由暗暗感叹——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储君气度”,已有了先太子朱标的三分火候!
两人对视一眼,眼底都满是欣慰与高兴,
朱允熥越优秀,他们这些“自己人”的未来就越稳固。
这不仅是亲戚间的期许,更是关乎自身利益的期盼。
朱允熥的话语不算华丽,却字字落在武将们的心坎上,他们这辈子最看重的,无非是“功劳被认可”“家族能荣宠”。
此刻听朱允熥这般承诺,再想起蓝玉前后态度变化的敲打,一个个心中更是热络,恨不得此刻就拍着胸脯保证,愿为朱允熥赴汤蹈火。
……
等朱允熥从凉国公府离开时,已是一个时辰后。
夜色已深,街道上只有巡夜士兵的脚步声,蓝玉、常茂、王弼等人亲自将他送到府门外,看着他的马车消失在夜色中,才各自散去。
经此一役,他们与朱允熥的关系,已然从“表面支持”变成了“深度绑定”。
……
与此同时,紫禁城内的奉安殿中,朱元璋正身着一袭睡袍,斜倚在铺着软垫的龙榻上。
殿内燃着安神的檀香,青烟袅袅升起,将空气染得满是淡雅的清香。
一名身着便衣的锦衣卫跪在殿中,正一字一句地禀报着朱允熥今日的行踪——从朱允熥踏入凉国公府,到与管家的对话,再到雪月亭中痛骂蓝玉、逼其臣服,最后收服一众勋贵、被众人送离府门,连朱允熥呵斥蓝玉的每一句话、拉拢武将时的细微表情,都没有半分遗漏。
朱元璋始终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榻边的玉如意,只有偶尔微微颤动的眼睫,表明他在认真倾听。
直到锦衣卫禀报完毕,他才缓缓睁开眼,龙眸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审视,开口时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你所言之事,是否属实?没有半分夸大或隐瞒?”
锦衣卫心中一紧,连忙叩首,额头抵在冰凉的金砖上:“回禀陛下,臣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所言之事绝无半分虚假,亦无半分夸大!若有半句虚言,臣甘愿领受凌迟之刑!”
朱元璋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方才的质问,不过是他被朱允熥的举动惊到后的下意识反应——他比谁都清楚,锦衣卫的监察体系有多严苛,每个勋贵府中至少有两名互不相识的探子,彼此监督、互相印证,绝无可能串通撒谎。
可恰恰是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才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白日里在武英殿,他还曾随口质问朱允熥“如何收服蓝玉等骄兵悍将”,当时也只是想敲打这孩子,并未指望他能短时间内办成此事。
可谁能想到,不过一个下午的功夫,朱允熥便真的做到了,而且做得极为漂亮。
不是靠亲王身份强压,而是靠一番话让蓝玉真心臣服,连带着一群勋贵也尽数归心。
这种心智,这种手段,让朱元璋的眉心微微跳动。
他再次回想锦衣卫禀报的细节,尤其是朱允熥痛骂蓝玉时的那些话——看似是在敲打,实则句句都在“提醒”蓝玉“你已踩在红线边缘”,更是借着锦衣卫的眼线,把“蓝玉已臣服”的消息递到他面前。
“臭小子,倒是会打主意。”朱元璋忽然低笑一声,眼神里满是了然,“为了保下蓝玉,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他何尝不知道朱允熥的小心思?
这孩子故意在雪月亭中呵斥蓝玉,一来是骂醒对方、收服人心,
二来是借锦衣卫传递消息,隐晦地告诉他“蓝玉已归我管,您别再想着杀他了”。
这是阳谋,却让他生不出半点厌恶,反而觉得欣慰。
朱允熥不仅有谋略,更有“护人”的担当,这才是储君该有的样子。
朱元璋真的想杀蓝玉吗?
答案是肯定的。
尤其是在朱标意外离世、他急切想立朱允炆为储君时,蓝玉那股骄纵狂妄的劲儿,让他杀心大起,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要动手。
可朱允熥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如今蓝玉已臣服于朱允熥,若再动手,不仅会寒了勋贵的心,更会让朱允熥失去重要的武力支持。
可不杀的话,朱允熥真的能掌控这些骄兵悍将吗?
朱元璋不由陷入沉思…
思索片刻,朱元璋将这份纠结压下……
既然暂时拿不定主意,便先放一放,有些事慢下来,或许能看到更清楚的局面。
他的思绪重新回到朱允熥身上,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这孩子,还真是给他带来了不少意外与惊喜。
可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大太监刘和轻细的声音:“陛下,吴王殿下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朱元璋一愣,随即失笑——这孩子,刚从凉国公府回来,连口气都不喘,就急匆匆来见他?
但这份急切,倒让他对朱允熥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让他进来。”朱元璋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没一会儿,朱允熥便带着几分雀跃的神色走进殿内,脸上还带着些许风尘仆仆。
他也不讲究君臣礼节,在朱元璋似笑非笑的眼神下径直走到龙榻边,端起朱元璋案上的茶碗,倒了一杯凉茶“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喝完还满足地喟叹一声,才看向朱元璋:“皇爷爷,您怎么这般看着孙儿?”
朱元璋笑而不语,眼神里满是“你那点心思我都知道”的意味。
朱允熥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仿佛浑身都被看穿了一般,轻咳一声,故作严肃地禀报道:“孙儿刚刚去了凉国公府一趟,把蓝玉那舅姥爷臭骂了一顿……”
“好了,不必说这些。”朱元璋忽然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十足的信任,“你做你的事就好,咱不会拦着你。”
朱允熥一愣,随即嘿嘿笑了起来,殷勤地跑到朱元璋身后,伸出手轻轻为他捶着肩膀,手法熟练,不仅是简单的捶打,还夹杂着揉捏穴位的技巧:
“就知道瞒不过皇爷爷的火眼金睛!不过孙儿也没想着瞒您,毕竟孙儿想做大明皇帝,总得先有自己的班底才行。”
“蓝玉、常茂他们都是孙儿的亲戚,论情论理,孙儿都该先拉拢他们。”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朱元璋的表情,见老爷子眯着眼很是享受,又补了一句,“还望皇爷爷莫怪孙儿擅作主张,也别给孙儿安个‘拉帮结派’的罪名才好!”
朱元璋被他捶得浑身舒坦,连平日里紧绷的肩颈都松快了不少。
听到最后这句话,忍不住轻哼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少在这耍小聪明,说吧,这么晚了还来找咱,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别以为捶捶背就能让咱松口。”
“那皇爷爷您就立我为皇太孙吧!”朱允熥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顺着话头就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嬉皮笑脸。
朱元璋被他这话逗得翻了个白眼,伸手在他手臂上使劲拍了一下,骂道:“滚滚滚!你这不肖子孙,一天天就知道折腾咱这把老骨头!储位之事,哪有这么容易定的?”
朱允熥讪讪地收回手,知道老爷子是用玩笑的语气拒绝了他的“不要脸”,当即轻咳一声,转移话题:“皇爷爷,您是不是也觉得,孙儿没办法让蓝玉他们真心臣服?”
朱元璋陡然睁开眼,回头扫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你是有些手段,做得也还算不错。可允熥,你要明白,蓝玉这些人,哪个不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狠角色?
他们杀过的人,比你见过的都多;
他们经历的生死,比你听过的都多。
这种人,怎会仅凭你一番说教,就真心臣服于你?”
朱允熥默然片刻,缓缓点头,语气诚恳:“孙儿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孙儿还想了另一个办法,能让他们不服也得服——哪怕只是名义上,也必须认我为主。”
“哦?”朱元璋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惊讶,身体微微前倾,“什么办法?你倒说说看。”
“开办一所军校。”朱允熥一字一句道,眼神里满是笃定,“孙儿为军校校长,蓝玉等勋贵武将尽数进入军校学习,都拜孙儿为师。”
朱元璋的身体瞬间僵住,龙眸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陷入沉思——这个想法,他从未想过。
朱允熥见状,又加了一把火,语气越发坚定:“往后但凡有武将想升迁,必须先进入军校学习考核,考核通过者,才可授予相应军职。
而孙儿这个校长,便是考核的主导者——他们能否通过考核,能否获得升迁,全由孙儿说了算。”
朱元璋的瞳孔骤然一缩,猛地扭头,直勾勾地看着朱允熥,眼神里满是震惊。
朱允熥嘿嘿一笑,伸手挠了挠后脑勺,解释道:
“孙儿是从科举制度里得来的灵感——那些通过科举的进士,都自称‘天子门生’,那武将为何不能成为‘天子门将’?
等孙儿继承大统后,所有武将都是孙儿的学生,他们的考核、升迁、任免,都与军校挂钩。
这样一来,所有军队将领都认皇帝为‘师’,还会有人不服管教、只知上司不知皇帝吗?”
朱元璋听完,只觉得心神震动,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这…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办法?”
“也不全是。”朱允熥笑着摇头,语气坦诚,“孙儿是觉得,科举能让文官归心,那军校也该能让武将归心。都是‘天子门生’或‘天子门将’,文官武将才能真正拧成一股绳,为大明效力。”
朱元璋恍然大悟,手指点了点朱允熥,半晌才吐出一句:“好!就按你说的办!”
朱允熥大喜过望,手上的捶打动作不由加快了几分,力道也更适中,惹得朱元璋舒服地轻哼出声:“谢皇爷爷恩准!孙儿已经跟蓝玉舅姥爷商议好了,等军校开办起来,他便会第一个拜孙儿为师。连他都拜了,其他武将还有什么理由不拜师?”
“一旦成为孙儿的学生,他们的荣辱便与孙儿绑定在了一起。
往后孙儿若有需要,他们便是最忠诚的助力,不必再担心他们有异心!”
朱元璋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阵阵舒适揉捏,耳边是朱允熥爽朗的笑声,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轻轻“嗯”了一声。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朱允熥这个办法,彻底颠覆了他以往“以杀立威、以罚驭将”的固有思路,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驭将之门”。
若真能如朱允熥所说,蓝玉等人,或许也不是非杀不可。
得到朱元璋的肯定,朱允熥心中的石头彻底落地,眼底深处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
他知道,朱元璋此刻已不知不觉落入了他的谋算之中。
当老爷子同意让他担任军校校长时,其实就已经默认了他的储君身份——毕竟,只有未来的天子,才配做所有武将的“老师”,才配让他们称“天子门将”。
直到夜色更深,朱允熥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奉安殿。
朱元璋躺在龙榻上,看着殿顶的藻井,忽然轻笑出声,带着几分无奈地骂道:“真是个混账小子,连你爷爷都敢算计。”
可这骂声里没有半分怒意,反而透着浓浓的欣慰。
这孩子有谋略、有担当,懂得为自己铺路,更懂得护着身边人,朱家的江山交到他手里,或许真的能稳如泰山……
……
奉安殿内朱允熥与朱元璋的对话,远在燕王府的朱棣暂且一无所知。
但他也通过府中眼线,得知了朱允熥被封吴王、前往凉国公府、并被蓝玉亲自送离的消息。
仅仅是这几件事,便让他彻夜难眠,独自坐在正厅的烛火下,面前的茶杯早已凉透,他却连碰都没碰一下。
他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海中反复思索着未来的路。
朱允熥有蓝玉等勋贵武将支持,还有朱元璋的默许;
朱允炆有吕氏背后的文官集团撑腰,更有“先太子妃”的名分;
而他朱棣,虽为朱元璋第四子,却常年驻守北平,在朝中毫无势力可言,连收集消息都只能依靠府中的太监、宫女这些不起眼的角色。
三方势力对比,他无疑是最薄弱的一个。
一时间,朱棣陷入了久违的迷茫——他曾以为,朱标离世后,他或许能有机会争夺储位;
可如今朱允熥横空出世,不仅拉拢了蓝玉等武将,还得到了朱元璋的青睐,他的机会,似乎变得更加渺茫。
直到一道纤细的倩影端着一件披风走进正厅,才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朱棣抬头,看到妻子徐妙云那张满是关切的脸庞,强压下心中的沉重,挤出一抹笑意:“王妃,你怎么起来了?是被本王吵醒了吗?”
徐妙云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见他眉头紧锁、眼底满是疲惫,虽在笑,却难掩眉宇间的黯然,心中不由泛起心疼。
她轻声摇头,将披风递到朱棣手中:“许是在北平待习惯了,南方的气候太过潮湿,夜里总睡不着,便起来看看。”
说罢,她主动为朱棣找了个台阶:“殿下也是因为气候不适,才睡不着吗?”
朱棣接过披风,搭在肩上,嘿嘿一笑,顺着她的话应道:“是啊,南方终归太潮湿,不如北平干爽,确实不太适应。”
徐妙云深深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在掩饰心中的烦闷,想了想,还是轻声开口:“那我们回北平吧。自打太子殿下离世后回京,咱们已经在京城待了快半年了。离家这么久,家里的孩子们怕是早就想父亲了。”
朱棣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挣扎,手指紧紧攥住披风的一角,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王妃,本王还想试一试……”
徐妙云看着他眼中的执着,到了嘴边的劝慰瞬间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走到他身边,为他重新倒了一杯热茶,轻声道:“无论殿下做什么决定,臣妾都会陪着殿下。”
“既然殿下还想试一试,那便让道衍大师入京吧……”
朱棣闻言默然片刻轻轻颔首,答应了下来…
道衍是他最得力的谋士,或许他的到来会让事情有转机!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正厅内的寂静,与远处皇宫的灯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场围绕储位的暗战,才刚刚拉开序幕!